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第一章 名动武林 一向平静的长沙古城,突被一片愁云惨雾所笼罩,人心惶惶,不可终日,仿佛天就快要塌下来一样。 有人在城外十里铺附近发现一具无名尸体,死者身上别无伤痕,只是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满布着惊骇的表情,就像曾在绝气之前,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景象一般。 因为死者一望可知是江湖人物,而死者这种特异的死状,又与传闻中那位“天杀星”申无害以往杀人的手法如出一辙,因此有人便认定,那位“天杀星”在杀害了岳阳胡家兄弟之后,显然已从岳阳又来到了长沙。 那实在是个可怕的消息,几乎比蔓延中的瘟疫还要可怕。 ※※※※※ 近百年来的武林中,邪魔外道,不知出现过多少,但从没有一个邪魔外道像“天杀星” 这样令人恨入骨髓。 天杀星其人近两年来的所作所为,武林泰斗居延州曾给了十五字定评: “不辨是非,不讲情理,没有一丝丝人性!” 也许有人要问:当今武林中,有的是名门大派和奇人高手,像这样一个大瘟神,为什么还容许他活在人世呢? 不错,有人这样问过,也有人曾一度为此采取过行动。 首先采取行动的,是武林四君子。 只可惜四君子才定下了初步侦缉计划,便在短短的半个月内,先后相继无疾而终。 四人死状,完全相同。 身上找不到一点伤痕,只是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满布着惊骇的表情,就像曾在绝气之前,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景象一般…… 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公开议论这位天杀星的长短了。而这位天杀星的名气,也由此一天大似一天,渐渐在中原武林道上,变成了一位家喻户晓的人物。 接着,没隔多久,由于继四君子之后,又有名重一时的大原神医公孙全、金陵公子曾少威、太湖渔隐江平波,以及南阳三英、葛氏兄弟等多人先后遇害。终于连“剑王宫”也给惊动了。 八个月前,剑王薛立中应各派之请,一次派宫中一十二名锦衣剑士,由总管无情金剑艾一飞亲自率领,准备倾全力来捉拿这位天杀星,为武林除害。 可是半年多下来,无情金剑率领的一十二名锦衣剑士,几乎搜遍了中原每一个角落,但结果却连那位天杀星的人影也没有见到。 而在这一段期间内,各地发生的血案非但未见减少,且比以前还要来得多。 那些遇害的人,也较以往之遇害者,名气来得更大。 每次当无情金剑获讯后率人赶抵出事地点,这位大总管,所能看得到的,只是一具死状相同的尸体。 最后,这位名满黑白两道的剑王宫总管,无可奈何,只得接受一些剑士们的建议,以剑王宫之名义,悬出一份赏格,无论何人,只要能将天杀星拿获,便可立即获得黄金一万两。 一万两黄金,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一方面固然说明了剑王宫剪除这位天杀星的决心,而在另一方面也因此大大抬高了那位天杀星的身价。 因为这样一来,这位天杀星无异由“大瘟神”又变成了一位“活财神”。 过去遇上这位天杀星,能不死就算运气,今后遇上这位天杀星,如果祖宗坟上风水好,说不定就会平地立成巨富。 如今,这位既是“瘟神”也是“财神”的天杀星又在长沙附近出现了。 这位天杀星为什么要到长沙来呢? 东大街的万福楼,今天的生意似乎特别好。 客人走了一批又来一批,就好像永远打发不完似的,好不容易挨到了打烊时分,几名伙计收了碗盘,正待下楼之际,竟又从楼梯口走上来了两名客人。 几名捧着碗盘的伙计,一面后退让客,一面全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两位因为光临的不是时候,显然不是怎么受欢迎的客人,一名衣着颇为讲究的中年商人和一名蓝衣青年汉子。 两人上楼之后,不待伙计招呼,径自在靠窗口处,随便拣了一个座头,面对面坐了下来。 一名正在抹桌子的伙计,没精打采地走过去,在已经抹过了的桌面上,又虚应故事的抹了两把,才懒洋洋地抬起面孔,问两人要吃什么。 点菜的是两人中的那个中年商人。 等那中年商人不慌不忙的点完了菜,那名脸色本来不怎么好看的伙计,态度马上为之改变。 ------------ 第二章 无情金剑 那中年商人说到这里,仿佛忘了他的三杯酒已经提前喝下,这时竟又笑着将面前的那杯酒端了起来道:“就冲着这缘分……” 蓝衣青年汉子头一摇,淡淡截口道:“我很愿意再听听你兄台的第二个理由,这第一个理由,在小弟看起来,根本不能成立!” 中年商人愕然一怔道:“什……什么?老弟意思是说,我们哥俩儿今天萍水相逢,一见如故,竟,竟……竟连干上三杯酒也不值得?” 蓝衣青年汉子道:“小弟不是这个意思。” 中年商人道:“那么……” 蓝衣青年汉子说道:“小弟的意思是说,咱们哥俩儿今天从见面到现在,谁也没有想到要请教对方的姓名,并不如兄台所说的那样,是一种难得的缘分。” 中年商人眨着眼皮,似乎有点迷惑道:“那该怎么说?” 蓝衣青年汉子道:“应该说无此必要!” 中年商人像是没有能听懂蓝衣青年汉子这句话的意思,张大了双眼,说道:“无…… 此……必……要……?” 蓝衣青年汉子微微一笑道:“是的,为什么我说无此必要,兄台心里应该明白!” 中年商人偏脸想了想,忽然似有所悟,连连点头道:“对,对,对!” 蓝衣青年汉子微笑着道:“现在兄台懂我这意思了吧?” 中年商人点头接口道:“是的,是的,老弟的意思,我现在全懂了,有道是:朋友相交,贵相知心,一个人的姓名……” 蓝衣青年汉子头一摇道:“小弟的意思,并非如此。” 中年商人又是一怔道:“那么……” 蓝衣青年汉子含笑注目,缓缓接着说道:“小弟所说的无此必要,是指咱们其实早就知道对方是谁,根本用不着再向对方请教!” 中年商人闻言一呆,心神微紧地说道:“老弟是说,我们……以前……曾……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 蓝衣青年汉子轻咳一声,接下去说道:“自小弟入关以来,像今天的这种聚会,已经不知遇过多少次,只可惜那些朋友的酒量,没有一个能抵得上你兄台的,他们只知道眼红剑王宫那一万两黄金的重赏,每次都想将小弟灌醉,但最后醉倒的,却是他们自己,一个人的酒量好,想不到有时也会有许多好处……” 中年商人的脸色一下子全白了。 蓝衣青年汉子又咳了一声道:“当小弟还在关外时,就听说中原道上有三个喝酒的人,除了剑王宫的那位大总管,无情金剑艾一飞之外,一个是一位外号笑里藏刀,名叫胜箭的朋友,一个是不知姓名,大家唤作如意嫂的女人,这三人的酒量据说都在小弟之上。小弟听了,当然不怎么服气。所以,小弟这一次入关到中原来,除了几件私事之外,就是希望有个机会,能跟上述的这三位,在酒量方面好好地分个高下。” 中年商人嘴巴蠕动了一下,但没有能说出了话来。 蓝衣青年汉子端起酒来喝了一口,又道:“遗憾的是,在半年前忽然传出一个令人不大愉快的消息,说是剑王宫竟悬出一万两黄金的赏格,要捉拿我申某人的活口!一个人能获剑王宫如此重视,本来不是一件坏事,只是这样一来,我申某人想跟那位艾大总管在酒台子上见面的机会,恐怕就不会太多了!” 中年商人颤声道:“我想已经瞒不过你老弟了,胜箭便是在下,不过,请……请……你老弟高抬贵手,容胜某人……解……解……解释一下。” 蓝衣青年汉子笑笑道:“你胜兄用不着解释什么了,黄金乃人人喜爱之物,如果易地以处,就是我申某人,说不定也会禁不住这种诱惑,何况,我已说过,找你胜兄喝酒,乃是小弟三大心愿之一,我申无害当然不会拿你胜兄当四君子那批人一样看待!” 笑里藏刀胜箭,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天杀星,在识穿了他的身份和居心之后,竟然还肯饶他一命,当下连忙举杯说道:“多谢老弟的不杀之恩,老弟的这份厚德,胜某人将来一定会设法偿还,现在,先敬老弟一杯,以表感谢之意!” 申无害也举起了杯子,笑道:“这得感谢你自己。” 胜箭一愣道:“感谢我自己?这……这……这话怎么说?” 申无害笑了笑道:“因为你是第一个听到申某人的名字,不作逃跑打算,也不想来个先下手为强的人。” ------------ 第三章 云梦双宝 西跨院中共有两排厢房,但这时只有其中一个房间点了灯。 店小二手一指道:“那就是白相公的房间,他为了清静,这座跨院他已经全包下了。” 胜箭点头道:“好的,你去吧,我知道了!” 这一边那店小二刚刚转身离去,那边厢房前面的台阶上,已然含笑出现一名白衣青年。 胜箭走上前去,眼望着那白衣青年,抱拳迟疑地道:“这位老弟,我们以前” 白衣青年微笑道:“以前怎样?” 胜箭两眼突然一下瞪得大大的,脱口失声道:“呵呵!原来……是……是你大嫂!” 这的确太意外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曾一度使他疑神疑鬼的白相公原来就是他日夕盼望着的如意嫂! 若在平时,这种事本来不会发生,不是吗?试问在目前这种处境之下,除了这女人,还有谁会包下一座跨院,特地着人请他过来喝酒? 他的朋友之中,像这样豪爽的能有几人? 何况店小二传话之际,语气中已经暗示得明明白白,如果您不去,他可要走了,因为他的时间很宝贵 除了这女人,别人怎会有资格这样向他说话? 今晚所以如此,全因为他刚刚做了一件亏心事,思绪一时无法集中,以致听了店小二的邀请,结果反将第一个就该想到的人给忘了。 不过,事情已成过去,不想也罢,如今这女人一出现,一切就好办了。 台阶上那位易权而弁的如意嫂,这时见笑里藏刀胜箭就像发了呆一样只管盯着她瞧,忍不住噗哧一声,笑道:“怎么啦?是不是我脸上长了花儿?” 胜箭眨了一下眼皮:“嗯!” 如意嫂笑道:“不然你那一双眼睛,为什么老是这样直勾勾的盯着我不放?” 胜箭这才回过神来,深深嘘了口气道:“我的好大嫂,你可真想死我了!” 说着四下望了一眼,轻声又说道:“来来来,快,快,你先进去,我来关门” 如意嫂狠狠拧了他一把,低低笑骂道:“看你猴急成一副什么样子!” 胜箭一愣,跟着轻轻一跺脚道:“唉唉,我的好祖奶奶,人家说的是正经,你却偏偏要往那些地方想,真要命!” 如意嫂侧目一哦道:“正经?” 胜箭伸手一推,告饶似地道:“好啦,好啦,随你高兴,怎么想都可以,到里面说罢!” 房中一张桌子上,酒菜已经摆好。 胜箭坐下之后,满屋张望着又道:“你那几个丫头,这一次一个都没有带出来?” 如意嫂笑道:“你怎么会忽然想那些丫头来了,是不是因为你臂伤未愈,用起筷子来有点不方便?” 胜箭忙说道:“不是”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如意嫂笑道:“那么你问那些丫头跟来没有,又是什么意思?” 胜箭的眼角朝窗外溜了一瞥,压低声音道:“我只是想知道我们在这里说话,是不是方便而已。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有没有遇见熟人?” 如意嫂笑了笑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好了,这座跨院,就只有我们两人,那些伙计,我也已经交代过了,绝对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闯进来的,所以今晚在这里,不仅是说话方便,做什么事都很方便……” 胜箭苦笑了一下,道:“我的好大嫂,你别尽说笑话好不好,人家都快急死了,你却装作没事人儿一样……” 如意嫂笑意一敛,缓缓道:“既然你觉得这些话都不中听,那么我就先问你一件事。” 她顿了顿,注目接着道:“有人说你这次挨了天杀星那魔王一掌,是因为那魔王知道我会喝酒,要你替他想个主意,以便有机会与我斗斗酒力,结果,你的主意想出来了,但却被那魔王误会你是在动他的歪念头,才为此反目,将你打伤。现在,你老实说,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胜箭点头道:“不错,是有这么回事。万福楼的伙计,那天全都瞧得清清楚楚,我就是想赖也赖不掉!” 如意嫂道:“关于这一点,我并不想责怪你,因为不论谁遇上了那魔王,如果还想活命,就不能不听他的,你为他出主意,我知道你是出于迫不得已。” 胜箭喝了一口酒,缓缓接道:“恰恰相反!” 如意嫂一愣道:“恰恰相反?” 胜箭笑了笑道:“因为这件事可说自始至终都是我胜某人一个人的主意!” ------------ 第四章 黄金交易 胜衍那天的描述,一点也不夸张,如意嫂的动人仪态,果然大出申无害的意料之外。 这女人今天并没有如何刻意修饰。 在她那张娇嫩白皙的脸蛋儿上,几乎看不出一丝脂粉的痕迹,因此使人看去更觉得有着一股清新脱俗之感。 这给申无害在见面后,第一眼便留下了极为良好的印象。 女人不分美丑,多喜欢用胭脂花粉来打扮自己,只有天知道一个女人脸上的胭脂花粉,如果施用过分,将会给别人一种什么的样感觉。 这女人显然非常了解男人的心理。 因为她懂得在什么场合,应以什么姿态出现,会见什么样的人物,应有什么样的风度。 男人欣赏的,正是这种女人。 该浓妆的时候浓妆,该朴素的时候朴素;该做作的时候做作,该大方的时候大方;骨子里风骚冶荡,表面上看去却又端庄得像个大家闺秀。 申无害对这女人忽然生出一股亲切之感。 他觉得过去这两年来,他杀过多少人,都不算稀罕,今天他要能不栽在这女人手里,那才是一个值得自豪的奇迹。 有一件事,他相信一定错不了。 他相信过去死在这女人手上的人,一定不比死在他这位天杀星手下的人为少。 因此,他不由得想起,今天他要与这女人一较高低的,显然在酒力之外,又加多了一项。 他希望明天这个时候,他还能好好的活着…… ※※※※※ 如意嫂笑了! 她没有料错。 不管这位天杀星曾经杀过多少人,心有多狠,手有多辣,只要他是一个男人,到了她如意嫂面前,他就跟别的男人没有什么两样。 ※※※※※ 最高兴的当然还是胜箭。 现在,这位笑里藏刀连最后的一丝忧虑,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暗暗佩服这女人果然有一手。 这女人只答应他分赏金的一成半,尽管他当时很不乐意,如今想想又不免心平气和起来。 没有这女人,很明显的,他连金叶子也不可能得到一片,如今一千五百两黄金已稳可得手,还不全出于这女人之赐。 如意嫂这女人,确有她的一手。 只要想想促成他们三个人今天在一起的原因,就够人脸红的了;而这女人居然在一开始,就以三言两语,将酒席的气氛,给转变了过来。 她笑着道:“不瞒申大侠说,奴家这次来长沙,实在是为了一万两黄金来的,奴家实话实说,尚望申大侠不要见怪……” 像这种话,如果换了别的女人,怎么样也出不了口,而她竟能说得那么样的自然,使人听起来一点也不觉得她这种动机有什么不纯正的地方。 申无害也笑了笑道:“这也没有什么,我已跟胜兄说过了,一万两黄金不是个小数目,如果易地而处,我申某人又何尝不动心?” 胜箭叹了口气道:“我最钦佩的,就是我们申老弟这份气量,不论什么事,都能为别人着想。” 如意嫂接着又笑道:“奴家还要再放肆地说一句,以申先生这两年的行为来说,想获得剑王宫的这笔赏格,实在也并不是一种罪过。” 她又笑了一下,道:“不过,现在见到申先生本人,奴家的想法就不同了。” 申无害微微一笑道:“因为我不像一个到处杀人的人,是吗?” 如意嫂道:“可以这么说,但奴家要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申无害道:“那么大嫂要说的是什么意思?” 如意嫂道:“如果申先生否认那些人都是申先生杀的,奴家一定相信;不过奴家知道,申先生对于这件事,必然不会否认;所以奴家猜想,人是申先生杀的固然不错,但这里必定另有曲折。如果容许奴家说得更肯定一点,那些死在申先生手上的人,也许都有其致死之因。 奴家不敢说申先生不像一个到处杀人的人,但至少你申先生不像一个随便杀人的人!” 胜箭一声不响地将面前的一杯酒喝干了。 他真希望自己从此以后变成一个哑巴,一个人长着一张嘴,如果说不出像这个女人现在说的这番话,实在还是永远不要开口的好,否则只有使自己感到惭愧。 申无害端起酒杯道:“我真希望别人都能有这种想法,不过到目前为止,有这种想法的人,恐怕还只有你大嫂一个。这一杯酒,我敬大嫂,聊表申某人感激之意!” ------------ 第五章 脂粉陷阱 昨天,他在那女人暗示下,中途退席离开那座西跨院时,天差不多快黑了。 他回到后院东厢自己的房间之后,灯也没有点,就躺上炕床。 他躺在炕床上,在黑暗中呆呆地瞪着屋顶出神,脑中思潮起伏,久久无法平复。 他首先想到的当然还是黄金。 那小子的话到底靠不靠得住呢? 那女人仅答应他在事成之后,分给他一千五百两黄金,而这小子则声称,只要他们为他办到一件事,两人就可以分别获得三千两黄金的好处。 那女人算算也许觉得有点划不来,在他,由一千五变成三千,等于是原数加一倍,自是合算之至。 只不过是,这种事听起来,实在是令人不敢相信。 这世上慷慨的人不是没有,但还没听说一个人会慷慨到这种程度,一出手就是六千两黄金。 姑不论这小子是不是能拿得出这样一笔巨额黄金来,退一万步来说,一就算小子真在什么地方藏有一笔惊人的财富,同时有心要拿这笔财富来讨好那女人,这跟他姓胜的又有什么关系? 他姓胜的凭什么也能和那女人获得同等数目? 所以,归根结底,总说一句,他不相信他不相信世间真有这等便宜的事。 接着他又想起如意嫂那个女人来。 他的希望还是寄托在这女人身上。 这是不难想像得到的,既然连他都不相信姓申的小子真能拿得出六千两黄金来,这女人当然更不会相信小子这种镜花水月的承诺。 只要这女人不为小子的承诺动心就一定仍会按照原计划行事,只要这女人决心采取行动,就一定保证可以成功。 这一点他可说与那女人具有同样的信心。 他有这份信心,是因为他认识这女人比别人久,知道的比别人多,了解得也比别人更深刻。 欢喜喝酒的男人,在有了几分酒意之后,经常会将自己看成是世间的大英雄、真好汉,做事够义气,做人够朋友,俯仰无愧。 且这些既够义气、又够朋友的英雄好汉们,在酒足饭饱,飘飘然之余,第一件所想到的事,却往往是这世上最没出息的一件事找个女人上床。 只要不逾规范,原也不算什么,但如果你找的女人恰巧就是如意嫂的话,情形便完全不一样了。 真正了解这女人的人都知道,床上的如意嫂,才是真正的如意嫂。 床是这女人的宫殿,也是这女人的猎场。 一个男人一旦上这女人的床,无论你是多么了不起的英雄好汉,都无异跨进了死亡的墓门。 没有人能在床上是这女人的对手。 即使是真正的英雄好汉,只有败得更惨、更彻底! 没有优越感和占有欲的男人很少。 优越感和占有欲,是男人特有的天性之一,也是男人天生的两大弱点。 这女人最喜于把握和利用的,便是男人的这种弱点。 如果她知道你有着强烈的优越感,她便会想尽种种方法,处处使你觉得你比别的男人强: 让你满心欢喜,让你得意忘形。 同样地,她如果发觉你有着特强的占有欲,那她便会装出一副楚楚可怜、不胜委屈的样子,使你觉得你已经占有了她。 实际上却是她已经完全占有了你。 只要走进了这女人的温柔陷阱,就没有一个男人还能保有本来的面目。 她可以使你变成一头猛兽,也可以使你变成一团稀泥,而她所使的手段,也许只是一声荡笑或者只是一声低吟…… ※※※※※ 胜箭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头感到一阵无比的满足。 一千五百两黄金,正如那小子所说,也尽够他享用一阵子的了。 接着他又开始思索领到这一千五百两黄金之后,应该怎样来安排今后的生活,方不负做人一场。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 因为他忽然想起日间那小子描绘出一幅美丽的蓝图,他根本毋须再为这一点烦心。 是的,首先他得盖建一座豪华的宅第,占地须在百亩以上,地点当然以选在京城附近为宜。 然后,他得选用一批仆从、师爷、总管、护院、厨司等等,当然也不能缺少。 不过,有一点,他必须稍作更改。 ------------ 第六章 杀星落网 官道上,车马行人,络绎不绝。 无情金剑押着囚车,只顾赶路,根本没有想到有人遥遥缀在后面,想趁机下手,将囚车中的天杀星,毒害灭口。 遥遥跟在囚车后面,是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 在这条官道上,像这样的马车,整日来来往往,可说是多不胜计;所以自从这辆马车跟上囚车之后,几乎一点也没有引起无情金剑以及那些锦衣剑士们的注意。 马车上的乘客,是一对老年夫妇。 这对老年夫妇不是别人,正是笑里藏刀胜箭和如意嫂之化身! 两人当天在客栈中打定主意之后,立即易容改装,当夜就雇了一辆马车,一路追了下来。 尽管他们两人在第二天就追上了囚车,但由于那些剑士们防范严密,一直未能获得一个下手的好机会。 不过两人并不着急。 他们都知道,几天过去之后,只要没有事故发生,那些剑士们的警惕之心,自然会慢慢松弛下来的。 ※※※※※ 小镇上只有一家酒店。 虽然全镇只有这么一家酒店,但这一家酒店的生意,却并不见得如何兴旺。 因为一般旅客除非赶过了宿头,很少有人愿意在这种小地方落脚过夜;而镇上几家供人过夜的栈房,差不多都是兼营着酒食买卖,所以这家酒店主要的营业,只是在中午时分,供过往客商打打尖,赚几文蝇头小利。 不过,话虽如此,这家酒店今天还是出人意外地做了一笔大生意。 照顾这笔生意的客人只有两个。 两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中年汉子。 当这两个汉子进门时,店主人张二麻子几乎忍不住要往地上吐口水。 这种客人,他见得多了,一斤烧酒,几块豆干,两碟茵香豆,一喝就是老半天,统共也赚不到十文。 可是张二麻子这一次却看走了眼。 两个汉子衣着虽然破烂,掏出来的银子,却全是成锭的,一点边子也不缺。 两人既不点酒,也不叫菜,只喊一声快拿吃的喝的来,便向桌面上扔出一整锭银子。 张二麻子有点发慌道:“请客官见谅……小店……今天……还没有做多少生意……这块银子……只怕……只怕,无法找开……” 那个瘦小的汉子道:“谁说要你找?” 那个高大的汉子道:“只要我们兄弟吃得痛快,这块银子就是你的。” 那个瘦小的汉子道:“我们兄弟身上,像这块银子,还多的是。” 那个高大的汉子道:“你就是找给我们碎银子,我们也没有地方放。” 张二麻子这才知道遇上了两个浑人。 当下赶紧赔笑称谢,一面揣起那锭银子,一面忙着烫酒上菜。 口中的称呼,亦由“客官”改成“大爷”。 他知道应付这种浑人,最要紧的诀窍,就是一切顺着对方的意思办,多赔笑脸,多说好话,保管天下太平,皆大欢喜。 那个瘦小的汉子忽然一愣道:“大宝,你听麻子喊我们什么?” 大宝道:“我听到了,他喊我们大爷。” 二宝像是不相信,眨了眨眼皮道:“我们是大爷?” 大宝道:“他喊我们做大爷,我们当然就是大爷。” 二宝道:“那么过去为什么一直没有人喊我们大爷?” 大宝道:“过去我们没有银子啊!” 二宝道:“有银子才是大爷?” 大宝道:“当然!” 二宝道:“假如我们的银子用完了呢?” 大宝搔搔头皮道:“那……那……当然就不再是大爷了……没有银子……还……算什么大爷?” 二宝道:“可惜银子总是越用越少。” 大宝道:“是呀!听人喊大爷,心里舒舒服服的,不知道这些银子用完之后,还能不能再遇上一个姓申的?” 二宝喝了酒道:“人家都说银子难赚,我们兄弟赚起银子来,却比什么都容易,你看这一趟差事多轻松,没花一点力气,一袋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到了手。” 张二麻子一旁听得心动,暗忖道:像这么一对浑人,都能一赚就一袋银子,难道我张二麻子天生的苦命,连这种浑人都不如?我倒要打听打听,这是怎么回事,看我张二麻子能不能也插上一腿,分点油水,发个小财! ------------ 第七章 尤物动人 对面那间厢房的窗户后面,自从房中的灯火熄去之后,就在黑暗中出现两双闪闪发光的眼睛。 这时,在这两双窥视者的眼光之中,突然一起掠过一片惊喜之色。 因为他们忽然发觉对面屋中,那个囚笼旁边,已经没有剑士看守,只剩下一座孤单单的囚笼,这样大好的机会,自然不容错过。 如意嫂轻轻推了胜箭一把,胜箭点头会意,身形一挪,便待离去。 如意嫂忽又一把拉住他,低低叮嘱道:“记住不要惊慌,这种化骨金针,只要人肤三分,小子便无生理,得手之后,不必四顾,赶快回这边,我们分了银票,等明天天亮了,再从容上路,只有这样才安全,那位无情金剑绝不会想到刺客有这份胆量,干了这等好事,还敢留在附近,相反地,我们如果想逃,一定会被赶上。好了,你去吧,小心一点!” 胜箭点头道:“我知道。” 说着,足尖一点,身形如烟,人已从预先打通了的天窗中轻轻翻出。 ※※※※※ 伏在屋脊暗处的大宝大为着慌,因为他想不到这一对男女会突然分开。 一时之间,他没了主意,不知道是继续留下来看住下面这女人好,还是追下去盯住那男的好。 正惶惑间,胜诉人只一晃,已于眼前消失。 他摇摇头,感到懊恼非常,最好决定马上赶回酒店,去跟二宝商量。 二宝说不定会有好主意。 ※※※※※ 胜箭的武功并不高明,不过暗器的手法还可以。 如意嫂交给他的这种化骨金针,分量不轻不重,使用起来,相当称手。 所以当这支金针,带着一缕金光,闪电般透过罩帷,穿入囚笼之际,几乎没有听到一丝声息。 胜箭一针发出,感到非常满意。 尽管如意嫂已经吩咐过他,说这种金针歹毒无比,只要打中了对方,便不愁对方不死,但他为了慎重起见,金针出手之后,仍然在屋面上,停留了一会儿。直到他见囚笼中发出一阵抖动,以及一串痛苦的低吟,他才怀着满心欢喜,悄悄飘身而下,绕道返回住处。 ※※※※※ 二宝也没有想到什么好主意。 大宝道:“轮到你了,你去看看,如果情形不对,你再回来喊我。” 二宝应诺而去。 约莫过了半个更次。 二宝突又匆匆赶回。 大宝迎上去问道:“那男的回来了没有?” 二宝点头道:“回来了。” 大宝道:“那你回来干什么?” 二宝道:“我也看到一桩怪事,想找你问个主意,看我们应该如何对付。” 大宝道:“什么怪事?” 二宝道:“那男的回来之后,跟那女的叽叽咕咕的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话,然后两人便发出一片啧啧之声,像是那女在搂着那男的亲嘴……” 大宝道:“之后呢?” 二宝道:“之后,两人在干什么,我就看不懂了。” 大宝道:“大宝懂得不比你多,你说给大宝听听看!” 二宝道:“两人亲过了嘴,便脱得赤条条的,一起上了床,我以为两人想睡觉,不意两人一声不响,忽然打起架来。” 大宝道:“是不是为了那些金子?” 二宝道:“我也不知道。” 大宝道:“结果谁打赢了?” 二宝道:“两人还没打完,我回来的时候,那男的似乎略占上风,因为那女的在下面,直喊哥哥饶命……” 大宝摸摸头道:“两人为什么要打架?果然是桩怪事。来来,我们一起再过去看看!” ※※※※※ 孙姓剑士的死状很恐怖。 尸体是第二天才发现的。 首先看到这一幅惨象的人,并不是客栈的店小二,而是一名姓杨的锦衣剑士。 天亮之后,这名杨姓剑士奉了无情金剑的命令,准备去堂室中打开囚笼,放出里面的孙姓剑士,以便再将申无害关进去,继续启程上路,没有想到,揭开围布一看,里面的孙姓剑士,已变成一堆肉酱似的紫色腐肉! 孙姓剑士怎么会被关进囚笼中去的呢? 说起来冤枉透了! ※※※※※ 这是另一名方姓锦衣剑士的主意。 ------------ 第八章 疾雷未雨 这一意外变化,如意嫂没有想到,大宝也没有想到。 官道上,冷清清的,荒凉如故。 这件事并没有第三人插手其间。 救大宝一命的,是他自己是他的肥胖救了他。 他因为肥胖,满身都冒油,赶路出力,冒得更多,而全身冒得最多的地方,便是额角、鼻尖、胸口,和脑后颈间! 二宝身形消失,如意嫂猝然出手,他正好想到有话要说。 那一瞬间,他正想转身。 如意嫂手指上也有汗水,汗水碰到腻油,本就够滑溜的,再加上大宝身形蓦转,着点不稳,结果她的手指,就这样滑开了。 由于出力过猛,一时收势不住,她自己反而倒栽下去。 大宝转身见状,不禁啊了一声道:“伙计,你坐好呀,这是怎么搞的?来来来,我看看,摔伤了我替你推拿。” 他口中说着,一面走了过去,想从草丛中将如意嫂扶起。 就在这一瞬间,大宝忽然呆住了。 他看到两个人叠在一起。 上面是那个赶车的车夫,下面赫然也是那个赶车的车夫! 两人的面目,完全一模一样! 惟一的分别,便是上面的车夫穿了衣服,而下面的那名车夫,则是赤身露体,光条条的,一丝不挂。 大宝道:“好呀,原来你这家伙也不是个好东西!” 他一脚踩下去,如意嫂立告昏厥。 大宝目光一转,忽然双眉紧皱,似乎甚感迷惑,因为他已看出下面那名车夫,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大男人。 他原以为那好人化装成一名书生,在胡麻镇搭上这辆马车,被这名车夫在这里谋害了,想不到却不是那么回事。 杀人的人,是个男的,被杀害的人,也是一个男的,那女人那里去了呢? 大宝搔着头皮,一点主意没有。 幸亏二宝这时已从那边树林中扑空赶回,大宝如获救星似的,老远的就招着手喊道: “二宝,你快来看,这边又出了新鲜事儿!” 二宝奔过来问道:“什么新鲜事儿?” 大宝指着草丛中一贴郎中的尸身道:“你看,这女人花样真多,明明是个女人,不想死了之后,居然又变成了一个男人!” 二宝摸摸脑袋道:“不会吧!这女人只会武功,又不会法术,怎会由女人变成男人呢?” 大宝道:“如果这男人不是那女人变的,那女人那里去了?” 二宝道:“这问题难不倒二宝,二室只要用心想想,一定会想得出这里面的道理来。” 大宝道:“好极了,你快想吧!” 二宝点点头,果然认真思索起来。 大宝一旁耐心等候着。 这两兄弟有个不成文的约定,遇上动手打架的事,一定由大宝先出手,遇上费脑筋的事,则由二宝绞脑汁。 二宝想了一会,忽然拍手欢呼道:“我想出来了!” 大宝欣然道:“你当然想得出来,不然你也不叫二宝了。快说出来听听看,你认为那女人那里去了?” 二宝道:“死了!” 大宝一呆道:“死了?就是这个男的?你也认为这男人就是那女人变的?” 二宝道:“不是。” 大宝道:“那么,你又怎知道那女人也死了呢?” 二宝道:“我猜那女人一定是给这男的杀了,后来,这男的又给这车夫杀了,一定就是这么一回事!” 大宝大喜道:“有道理,有道理!” 二宝又道:“所以我们已不必再找那女人,那四千两黄金,我猜一定就在这辆马车上!” 大宝道:“对,对,我们赶快动手搜,搜出来之后,我们就坐这辆车子,将金子送去镇江!” 于是,两兄弟一齐动手,开始找寻黄金。 马车上当然没有黄金。 结果,两兄弟黄金没有找到,却将那辆马车拆成一堆碎木头。 大宝抹着汗水道:“二宝,你还要再想一想,黄金不在车子上,找不到黄金,我们就去不成镇江了。” 二宝道:“我们再去搜那车夫的身子,金子在那车夫身上也说不定。” 大宝道:“只有这一着了。” 于是,两兄弟又去草丛中搜查如意嫂的身体。 两兄弟很快就找到了那一万两黄金的银票,只是两兄弟一个大字不识,谁也不知道银票为何物。 ------------ 第九章 剑士云集 那是一种使人在心底无法隐藏任何秘密的微笑,他的心意显然早就被这位天杀星看穿了。 他从对方的微笑中,仿佛听到对方在说:“阁下比四君子如何?” “比太湖渔隐如何?” “比金陵公子如何?” “比眼前你们这位艾大总管又如何?” 这位舅太爷的一颗心,登时凉了下来,他晓得这位天杀星如果想下他的手,再多几名剑士,也保护不了他。 但他的面孔已经沉下来了,大家都知道他有话要说,大家也都在等着他说话,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当然不能不开口。 好在他还另外有一套看家本领。 当下,只见他重重一咳,故意露出了怒容,沉声道:“老夫当然有意见!” 申无害微微笑着道:“什么意见?” “放不放这小子一条生路,那不是老夫的事,这事自有艾总管作主,用不着老夫越俎代庖。但今天既有人冒了我罗七身份温来这里,几乎害我姓罗的蒙上不白之冤,我姓罗的就必须知道他是谁!” 他满以为像这样虎头蛇尾,随便找个藉口,总可以下台了。 没有想到,申无害结果还是照样给他碰了一个大钉子。 申无害朝他笑了笑,道:“现在让我来答复你这位舅大爷,人可以不放,就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是谁!别说你阁下只是一位舅太爷,就是舅太爷的舅太爷也不行!” 客厅中的气氛再度紧张起来。 无情金剑的手在冒汗,手上那柄金剑,也愈握愈紧。 他虽是剑王宫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几乎比申无害和那名假罗七爷还要痛恨这位多事的罗七爷。 但是,话虽如此,他毕竟还是剑王宫的人。 剑王宫的大总管,并非人人当得上。 他目前还不想放弃这个大好的肥缺。 只要他一天不想放弃这份差事,他就一天不能得罪这位罗七爷。 如果这时罗七爷吩咐什么下来,他绝没有选择的余地,哪怕是要他杀了这位天杀星,只要话是从这位舅太爷口中说出来的,他就只有照办! 罗七爷的脾气,他比别人清楚。 所以,他的汗也比别人冒得多。 他知道罗七爷底下会怎么吩咐,因为罗七爷也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位天杀星的话说得太刻毒了! 有道是:人争一口气,佛为半炉香。以他罗七爷今天在关洛道上不作第二人想的声望和地位,若是连这种话也能忍得下来,一旦给传扬出去,以后还如何做人?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该是点灯的时候了。 一名店小二提着风灯,准时出现。 这名店小二今天的心情似乎特别愉快,一边向院中走来,一边还哼着小调。 他当然清楚这最后一进院子里歇的是什么人。 这也许正是他今天心情愉快的原因。 剑王宫的剑士衣色虽有五等之分,但无论属于那一等级的剑士,只要他们来到了潼关,就绝不会去歇别家客栈。 尤其是身份最高的锦衣剑士,更是他们这家第一栈的老主顾,同时也是他们这些伙计心目中的好主顾。 这些锦衣剑士,他不但一见面就能喊出他们是那位大爷,甚至这些大爷谁叫的姑娘叫什么名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服侍一位锦衣剑士,比服侍十名普通的客人还强。 甚至十名客人的小账加起来,也抵不上一名锦衣剑士所赏赐的多。 这两天他手气不佳,一副要命的瘪十不但输去他两个月的工钱,最后还欠下吴癞子十二吊半。 他正在发愁,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想不到救星忽然从天而降。 现在,这些剑士一上门,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明天这个时候,他又可以上桌了,只要将这些大爷侍候好了,二三十吊钱又算什么呢? 这名店小二一高兴,嗓门也跟着放宽。 娇娇滴滴,滴滴娇娇! 哎唷,我的小卿卿…… 哪知他尾音还未哼完,黑暗的假山背后,突然传来一声低叱:“出去!” 这名店小二正在兴头上,一时没听清楚,还以为谁在喝彩,连忙停下脚步,朝发声之处含笑逊谢道:“那里,那里,这位大爷,您见笑了!” ------------ 第十章 剑王宫中 申无害现在可以用他自己的双手吃饭,也可以用他自己的双脚走路了。 他身上的穴道,已经全部解开。 现在,当他睡觉的时候,也没有人在一旁看住他。同时,他睡的地方不但宽敞,而且也很干净。 卧具更是讲究得令人不敢置信。 除了草席、垫被、盖被、枕头之外,还有两条质料极佳的波斯毡子,毡子上还隐隐可以闻到阵阵幽细的香气,使人盖在身上,分外觉得舒服。 他能享受这份自由,得感谢他目前居住的这座地牢。因为这座地牢太坚固了。 别说关在里面的是一副昂藏七尺之躯,就是关的是一只苍蝇,只要这只苍蝇够聪明,相信它就绝不会生出逃脱的念头。 申无害无法确定这座地牢究竟离地面有多远,他只知道每次送牢饭的人来,在头顶上方远处听到来人的脚步声之后,至少要隔上一袋烟之久,来人才会在牢门口出现。 听到送牢饭的脚步声,实在是件令人兴奋的事。因为他的胃口一直很好,同时每一顿牢饭也都很丰富,不但有鱼有肉,有各式的鲜菜,而且还有一壶酒,这说明那位剑王对他的倔强,显然还没有完全失望。 他已记不清楚关进来多久。 八天?十天?半个月? 他无法确定,只能作约略之估计。 依他估计,他被关进来,可能已经超过十天,但绝不至于超出半个月。 在这种晨昏不分的地牢里,惟一能够凭以计算时日的方法,便是详细记下送牢饭的顿数。 他当然没有这兴趣。 关多久又有什么分别? 他知道不管他招供与否,他都不会被关上一辈子,这等于是一场耐力比赛,他已将结果看得清清楚楚,失败的一方,绝不会是他。 他杀人虽多,但没有一个是剑王宫的人,剑王宫的人抓到天杀星,有一件事无论如何省略不了,就是必须要向天下武林有所交代。 在他被拘禁的这段期间,他们可以想尽方法来折磨他,但绝不敢私下杀了他。 所以,他目前惟一要做的事,就是忍耐。 一个人被关在这样一座地牢里,寂寞自属难免,不过他并不为这一点感到苦恼,他有他排遣寂寞的方式。 他的玄功已荒疏了很久,正好藉这机会从头温习一遍。 如果还有多余的时间,他便用来揣摩那位剑王刻下焦急的心情,以及下一步可能用在他身上的花样。 所以,他一点也不感觉寂寞。 那一天进宫的经过,他还记得很清楚,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事一样。 那天进宫的经过,早在他预料之中。 他虽然尚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名满天下的剑王,但这位剑王的相貌,他早听人描述过了。 这位剑王的相貌,与传说中的剑王,大致没有什么两样。 修硕的身材,长方脸形,丹凤眼,卧蚕眉,宽宽的前额,高挺的鼻梁,眼神深沉而锐利…… 当他们在客厅中见面时,这位剑王几乎在他身上打量了有一盏热茶之久,然后方才开口询问了他两个问题。 总计他们谈话的时间,还不及他们对视的时间那么长。 因为剑王问的两个问题都很简单,而他回答得更简单。 剑王的两个问题是: 他为什么要杀人? 用的是何种武功? 他的回答是: 现在不愿说! 剑王又问他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肯说,他说要等当今各大门派的掌门都被请求来剑王宫之后,他才肯说。 接着,剑王又向他凝视了一会儿,也没有再问他为什么要等到那时候才说的理由,就点点头命无情金剑将他收进了这座地牢。 自此以后,他就没有再见到这位剑王。 在这十多天中,甚至连那位无情金剑也没有来牢中看望他一次。 他起初很感觉奇怪。 但不久他就明白了。 因为他发现这座地牢离地面虽远,但这座地牢显然并不止一层,而他现在住的这一层,也不是最下面的一层。 这就是说,在他住的这一层下面,最少还有一层。 在那里面,目前最少也正关着一个人。 他不晓得下面关的那人生做什么样子,甚至不知道那人是男是女,是青年人还是老年人。 ------------ 第十一章 水底留言 申无害还记得小时在小河里摸鱼的情景。 那是每年夏末秋初,当小河中的河水,被风车差不多快要车干了的时候。 那时河水只到大人的膝盖,浑浊得像一锅泥浆,鱼都藏在洞窿里,只要一伸手便不难捉一条。 只有河里才有鱼摸,他没有在鱼池里摸过鱼。 他当然更没有在根本就没有鱼的鱼池里摸过。 而现在,他却蹲在没有一条鱼的鱼池里摸索着,心情几乎比第一次在小河里摸鱼时的心情还要来得兴奋而紧张。 目前这间新换的牢房实在太像一口鱼池了。 当他未进入剑王宫之前,他就猜想宫中可能会有这样一处地方,用以囚禁该宫认为情形特殊的犯人。 结果竟真的被他料中了。 而他也因为态度倔强,始终不肯吐露只字,再经过所作不堪折磨,最后终于如愿以偿,被换来这间活像一口鱼池的牢房。当初设计这间牢房的人,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天才。 三丈见方的一个大池子里,水放得不多不少,恰好淹及一个人的肩部。 在正对着牢房门口的另一端,有一块高出水面的木板,从牢壁间平伸出来,离水面约三寸许,看上去就像小溪上村妇们用来浣衣的水凳。 那上面就是犯人活动的地方。 坐卧吃喝,全在这块宽约两尺,长约七尺的木板上。这块木板最杰出的设计,便是它不像一般水凳那样平坦坚实,而是中央稍稍凸起,两边低平,像个人字,木质亦富弹性,只要稍不留心,便会滚落下面池中。 在一个会武功的人来说,这原算不了什么。 但一个人不论武功多高,总有睡眠的时候,一个人只要睡着了,就无法不在睡梦中翻身,有几个人在睡梦中翻身时,还会想到身底下睡的不是床铺,只是一块宽仅容身的木板呢? 申无害只进来了四天,就已滚落池中六次。 牢房中暗淡的光线,使他无法分辨水的颜色。他只知道两件事:水冷得很,而且很脏。 每次从水中爬出来,他都止不住要打冷颤,使人最难以忍受的,便是水中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但是,不能忍受,也得忍受,衣服湿了,只有脱下来,绞干了再穿。 因为木板只有六尺的长度,距离牢门尚远,每天的三顿牢饭,便不得不以一种特别的方式传送。 传送牢饭的工具,是一个大木槽,它以一根长绳系在牢门口的铁栅上,饭盒放进去之后,便由送饭者用力一推,从水面上头浮过去,如果使力不均,很可能在半途翻覆,那么这一顿就完结了。 申无害被关进这间水牢,可说完全出自自愿。 他知道自己已瘦得不成人形,也知道长期的饥饿已使体力大为耗损,这一切都是他有意造成的,所以不论吃多少苦,他都忍受得了。 他忍受不了的只有一件事。 他想喝酒。 他真的想喝酒,那怕一口也好,尤其是半夜滚落池中,再从池中爬起来的时候。 他当然知道这只是一种梦想。 在目前这种情形之下,他愈想获得的东西,只有在他要求之下愈离愈远。 他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他还是向那个杨姓剑士提出了这一要求,他提出这一要求,并不是他存着侥幸心理,或者希望杨姓剑士会同情他,偷偷给他一口酒喝,而是想藉此振奋起来,使自己工作得更有精神。 杨姓剑士在宫中那位神秘人物麻金甲指使之下,拿宫中次于“百花露”的美酒“玫瑰露” 来引诱他,自以为这是很高明的一着绝招,那知实际上的效果,恰与事实完全相反。 申无害根本就没有存能喝到这种酒的希望。 一个人如果没存希望,当然就不会感到失望。最后他能看到有酒送至,并且还能闻到一阵酒香,这已经使他感到够满意了。 这天夜里,就由这阵酒香的刺激,使他忘了池水的寒冷和肮脏,比过去几天在池底足足多搜索了三倍的范围。 申无害不惜生命危险自投罗网,他究竟要在这样一座脏水牢里,搜索什么东西呢? 事情得从十二年前,他十二岁的那一年说起。 他虽然留居关外很多年,但他并不是关外人。 他出生的地方,说来也许无人能信,原来他出生的地方不是别处,就是离这座剑王宫不远,在山那一边的一个小村子。 ------------ 第十二章 勾心斗角 又到了送牢饭的时候了。 地道中遥遥传来一阵脚步声,这是近一个月来,申无害耳中最熟悉的一种声音。 脚步声由远而近,终于在牢房口停下来。 申无害缓缓睁开眼睛。 自从关进这座水牢以来,他为了排遣寂寞,已从这种脚步声上,发现很多自我娱乐的方式。 首先,他计算出地道的长度,大约在十四五丈左右,然后他从对方脚步声由高而下,逐渐移向牢房这方面的角度,计算出这间水牢与地面的距离,可能在六丈上下。这些数字虽未必绝对准确,但也绝不会差到那里去。 除了这些,他还能从脚步声的缓急轻重上,猜测出对方的心情,以及对方送的这一顿牢饭丰盛或简陋;昨天这家伙,脚步声显得特别轻快,他甚至可以想像到,当时在这个家伙的脸上,一定布满了得意的笑容。 刚才的这阵脚步声,又告诉了他一件事,今天这家伙的两只手上,一定都提了东西! 他果然一点没有猜错。 那个自称杨大牛的家伙二左手提的是一只大饭篮,右手提的则是一盏菜子油灯。 这是申无害第一次在地牢中看到亮光。 菜子油灯的光亮虽然暗弱,但对一个已经习惯黑暗的人这种突如其来的光明,还是相当刺目的。 申无害的眼睛睁开之后,很快的又闭上了,同时向一边偏过脸去,先朝牢壁上凝视了一会儿,方才慢慢的转过脸来。 他第一个看到的便是杨大牛的那张笑脸。 这厮虽然装出了一脸呆相,但处理一件事情,却比谁都聪明。 他将那盏油灯的角度放置得恰到好处,刚好可使申无害完全看清他的那张笑脸。 那并不是一张可爱的笑脸。 不过,在这厮来说,他显然已尽了他最大的努力,露出了满口大黄牙,眼缝也眯得很细,如果这样还嫌不够,就非他力所能及了。 申无害注意的是那只大饭篮。 这只饭篮,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想不出什么理由,只有一个人的饮食、竟要使用这样一只大篮子。 不过问题马上就获得了答案。 从木盆中推送过来的,还是一碗汤泡饭。 但那家伙却接着从篮子里取出一大叠菜盒,盒盖掀开之后,香气迅即充满整座水牢。 申无害已嗅出那是一盒红烧肉,一盒焖黄鱼,一盒溜玉笋,以及一盒什锦烩豆腐。 这都是他所喜欢的几样菜。 但这几样菜却与他完全无缘分! 那家伙跟着又拿出一壶酒,然后排头嘲他笑笑,便席地而坐,自斟自酌,享用起来。 申无害当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很快的吃完了他的那碗汤泡饭,他知道如果他不快吃,这碗汤碗饭他就吃不下了。 那家伙一直在拿眼角溜着他。 申无害将一碗汤泡饭吃得这般津津有味,似乎颇出他意料之外。 申无害将空饭碗放进木盒,用力推了一把,喊道:“接住,伙计,碗过去了。” 杨大牛接下了空碗,故意叹了口气道:“这种汤泡饭真亏你伙计吃得下,要是换了我杨大牛,我宁可活活饿死,这种饭我也不吃。” 申无害道:“好死不如恶活,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不吃又能怎么样?” 杨大牛又叹了口气道:“别人不清楚,我杨大牛可清楚得很,这可说全是你这家伙自作自受。” 申无害道:“这话怎么说?” 杨大牛道:“在以前那间牢房里,你伙计吃得并不坏,只要你伙计随和点,又怎会吃这种的苦处。” “吃苦也有吃苦的好处。” 杨大牛道:“什么好处?” “可以活得久一点。” 杨大牛睁大了眼睛道:“吃苦……可以活得久一点?我听不懂……这话什么意思?” 申无害笑道:“因为我如果贪图生活上的享受,我就必须照直说出我的师承,以及这两年来我四处杀人的秘密。目前,我仍然能够活着,就靠我什么也没有说;等我一旦说出了这些秘密,我的这条性命,也就报销定了,我敢打赌到时候我绝不能活着吃到下一顿!” 杨大牛呆了一阵,忽然摇摇头道:“你伙计想得太多了,我不相信事情会有你伙计想象的这般严重,我敢说我们头儿绝不是这样的人。” ------------ 第十三章 金蝉脱壳 申无害在房中负手踱了几圈,忽又停了下来,抬头望向杨姓剑士道:“有一件事你伙计知道不知道?” 杨姓剑士道:“什么事?” 申无害道:“你伙计可知道我要你留下来陪着我的真正用意?” 杨姓剑士道:“你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申无害摇摇头道:“那只是一种藉口。”, 杨姓剑士茫然道:“那么……” 申无害接着道:“杀人的方法很多,下毒只不过是其中一种。他们如果真想取我性命,我就是有着通天本领,也无法逃出他们的掌握。现在,我不妨老实告诉你伙计,我要你留下来,其实是为了另一件事!” 杨姓剑士瞪大了眼睛,说道:“另一件是什么事?” 申无害道:“一宗交易!” 杨姓剑士愕然道:“一宗交易?” 申无害道:“是的,一宗交易!只要伙计答应为我办一件事,我愿意将刚才这套绝学,偷偷传授给你。” 杨姓剑士呆在那里,久久无法动弹。 没有人愿意自己成为天杀星第二,但却没有一个人不愿意具有像天杀星那样一身武功。 这种话由天杀星本人亲口说出来,也许只是一种死亡的诱惑,但只要是一个练武的人,就无法抵挡这种诱惑。 杨姓剑士回过头来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转脸四下张望,虽然他并没有表示答应,他也不愿这番话为第三者听去。 申无害缓缓接着道:“你伙计是个聪明人,所以我也不必向你伙计多作解释。你们那位艾大总管奉命苦苦折磨于我,无非就是为了我申某人这一身武学。如今形势已明显得很,什么甜言蜜语都是假的,只要我将这一身武学交出来,我这条性命,也就完定了!” 他顿了一下,又说道:“所以,我现在不妨再告诉你伙计一个秘密,我答应他们三天后招供,其实,也是假的!你伙计想想吧!不招供,反而可以活得久些,我若是真的招了供,岂非跟自己过不去吗?” 他本来想笑,但结果却叹了口气又道:“当然这也不是什么聪明的办法,三天之后,我若是拒不招供,就算还能活下去,那日子也够瞧的……” 他不知忽然想起什么,仰脸望着屋顶没有再说下去。 杨姓剑士舐了舐嘴唇道:“我……” 只说出一个我字,就停下了,他发觉喉头好像哽着一口痰,声音也沙哑得不像他自己的声音,等咳过一声,清清喉咙,才接着道:“我……我必须向你老弟声明一下,你老弟的遭遇……我很同情……不过,我杨某人在宫中只是一名红衣剑士,地位虽不算太低,但权力却极有限,如果……如果……你老弟的意思……是……是想我杨某人设法放你老弟出去,那我杨某人只能说一声抱歉……就是杀了我……我也办不到。” 申无害侧目道:“我这样要求过你没有?” 杨姓剑士心头一宽,脸上登时露出喜色。 他一直担心一件事,担心这位天杀星以助他脱逃为交换条件。 既然这事不在条件内,他还有什么顾虑的呢? 他想着,故意装出一脸严肃的表情,下巴一抬,慨然说道:“好,你老实说吧!只要这件事我杨某人能力所及,我杨某人,一定不使你老弟失望就是。” 申无害冷笑了一声道:“一个人如果自知生路已绝,第一个升起的念头,必然是如何设法报复,这种心情想你杨兄一定了解……” 杨姓剑士点点头,表示他很了解。 申无害语带根意,沉声接下去道:“我要你杨兄为我办的事,就是希望你杨兄能在我死后,设法将我今天的遭遇转告我的两位师弟……” 杨姓剑士一呆道:“你你还有两位师弟?” 申无害道:“我这两位师弟,天资均较我为佳,所以你杨兄尽管放心,这件事就是泄露出去,你也不必为安全担忧。” 杨姓剑士忙道:“你这两位师弟如今都在什么地方?” 申无害道:“这一点还请杨兄原谅,我一时还不能说出他们住的地方。” 杨姓剑士道:“那我将来如何与他们联络?” 申无害道:“我当然会告诉你联络的地方。将来,我死了之后,你可找个出宫藉口,将我在宫中遭害的经过,详详细细的写下来,送去襄阳第一客店。” ------------ 第十四章 高手云集 宫中值夜的剑士看到他们红衣剑士队长扛着一个人向宫外如飞奔去,人人都为之大惑不解,但艾总管有令在先,今夜这位红衣剑士队长的行动,谁也不得过问,所以那些剑士虽然感到奇怪,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加以盘诘。 一直等到候在麻师爷书房中的无情金剑感觉那位红衣剑士队长没有理由一去这么久,与麻师爷亲自走去牢房中一查看,才知道已经出了大祸事。 两个人全吓得魂飞天外,两张面孔登时变得比死去的杨姓剑士那张面孔还要难看万倍。 人呢? 两人起初还以为那位红衣剑士队长为天杀星伪装酒醉所趁,及至召来前宫值夜剑士一问,才知道一切恰恰相反,原来是那位红衣队长劫走了天杀星! 两人查出了“真相”,惶惑骇异之余,全忍不住勃然大怒! 两人不待商议,便集合“黑”“白”“蓝”“红”“锦”等五级剑士,以其中一百八十人编为三十六班,每班五人,由锦衣剑士领班,立即封锁前后山所有通路,展开搜索,另以其中八班人分四路向山外追踪。 使这两位剑王宫主脑人物稍稍感到安慰的是,那位天杀星虽然被劫走了,但一身武功显已受制,他们现在要缉拿的,只是宫中一名锦衣剑士,这当然要比对付天杀星容易得多。 麻师爷回到角院,东方已微露曙色。 经过一夜不眠不休的折腾,他感觉疲累得要命,他决定什么事也不管,先关上院门,好好的睡一觉再说。 他住的这座角院,是附属于后宫的一部分。 整个剑王宫分两大部分。 宫成扇形,扇面的边缘,广达十余里,就像一座小小的万里长城,在城墙上,每隔三五十步便有一个碉堡,这些碉堡是宫中的了望哨,也是那些剑士的起居之处。 后宫则像一个平放的器字。 中央为剑王之寝宫,四边之小方口,是四座孤立的角院,是卫宫剑士的值宿之处,前面的两座角院则由他和总管无情金剑所占用。 无情金剑已有妻室。 在他这座角院里,只有一名叫麻祥的书童和他住在一起。 由于这边是属于内宫的范围,除了剑王本人之外,任何剑士未经许可,是不敢随便闯进来的。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些声音也没有。 他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回到这座角院,就好像进入另一个世界。 这里没有叫嚣和纷扰,有的只是一片宁静。 在客厅里他没有看到书童麻祥。 但他却看到案炉中燃着一炷香,看到那炷点燃的线香,他突然之间呆住了。 天都快亮了,她来干什么? 他皱着眉头,向卧室中走去。 床沿上坐着一个人,正是书童麻祥。 她正在望着他笑。 麻师爷走过去道:“你不是说小云那丫头这几天身子不舒服么?” 她飞了他一眼掩口道:“那丫头人小鬼大,她想要小洋过去,比奴家想过来这边还要想得厉害,你一连几天不放小祥过去,她的心情当然好不了。” 麻师爷叹了口气道:“我不是不放小祥过去,实在是这几天宫中大乱,我几乎腾不出一些时间来和你……” 她倒进他的怀里,狠狠拧了他一把道:“亏你说得出口。” 麻师爷道:“我说的是真话。” 她嗔哼了一声道:“我们每次见面,从没有超过半个时辰,有几次回到宫里,连那小两。 口子都还没有完事……想想真叫人气恼,你竟连一个书童也不如……你连这么一些时间也抽不出来,你忙些什么?” 麻师爷皱眉道:“云娟,你不知道,你我身份不同,你是我们头儿最得宠的三夫人,我又是他视为第一心腹的师爷,一旦我们之间的暧昧关系为人发觉了,他们做下人的,充其量鞭答一顿,也就了事了,我们两人会有那么便宜?谨慎一些,总是好事。” 三夫人道:“他目前又不在宫中你怕什么?” 麻师爷忽然道:“云娟,你知道不知道那位天杀星今天刚刚被人劫走了?” 三夫人云娟一怔道:“被谁劫走了?” 麻师爷道:“宫中的那个红衣剑士队长。” 三夫人道:“阴福生?” 麻师爷点了点头。 三夫人又道:“这个姓阴的听说非常忠心,他为什么要劫走这位天杀星?” ------------ 第十五章 刀圣之谜 通往水牢的那条地道,黑暗异常,虽然点了三盏灯笼,仍给人一种阴森森如入鬼城之感。 众掌门人怎么也没有想到堂堂一座剑王宫中竟会设有这样一个处所。 栅门打开,牢中仍是那一池脏水,臭气四溢,令人欲呕。 黄山百媚仙子,萧妙姬第一个掏出手绢掩住口鼻。 像这样一座水牢,有什么好看的呢? 十方罗汉想起那位神秘人物要他们查看的是水牢牢底,当下回过身去问道:“这一池水,放不放得出去?” 无情金剑点点头道:“放得出去。” 他忽然想到几句很聪明的话,觉得不说出来,实在非常可惜,于是接着又说道:“本宫因为剑士众多,其中难免良莠不齐,开凿这座水牢的用意,便是对那些违反宫规的剑士,拿来作为禁闭之用,由于敝上管理有方,剑士之中很少有人犯规,所以这座水牢也一直很少使用,你们看水脏成这种样子也就知道了。” 十方罗汉道:“这正是我想下去看个仔细的原因,敝帮的护法长老们,一直想不出一个好方法来惩罚那些违反帮规的弟子,如果敝帮也有这样一座水牢,事情就好办多了。” 无情金剑很高兴。 他从没有想到不善词令的他,居然也会在无意中生出这等急智。 看吧,连丐帮也要兴造这种水牢了!就凭这番动人的解释,也就足以补尽他说出这座水牢的无心之失了。 栓塞拔去,一阵哗哗声响,满池脏水,转眼流得干干净净。 十方罗汉以肘弯轻轻碰了峨嵋大头和尚一下。 大头和尚会意,突向无情金剑问道:“有一个人,总管认不认识?” 他身子一转,正好挡住无情金剑的视线。 无情金剑发愣道:“谁?” 大头和尚道:“姓胜名箭,外号笑里藏刀,听说此人酒量也很好,不知总管有没有听人说过这个人。” 他抬起头来问道:“掌门人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人来?” 大头和尚道:“有人说此人酒量比总管的酒量还强,我和尚十分不服气,很想找个机会,跟这厮拼一下……” 十方罗汉很快的便在牢中找到了刀圣葛维义的那两行遗言。 他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什么?刀圣当年原来就是死在这座水牢之中? 他真想将每个掌门人都喊下来看看,但是他知道他绝不能这样做。 他目前惟一能做的,也是必须要做的,就是暗运真气,以不着痕迹的动作,将两行字消灭掉。 在丐帮的掌门人来说这当然不是什么难事。 十方罗汉从水牢中走上来,大头和尚跟无情金剑之间的废话亦告结束。 无情金剑上前从十方罗汉手上接过灯笼,一面含笑问道:“怎么样?老大哥认为那小子抵死不肯招供,问题是不是由于这座水牢在某些方面尚不够理想?” 十方罗汉回过头去,又朝水牢望了一眼,沉吟道:“关键可能全在由对面壁间伸出来的那块本板下,水牢的本身无可厚非,有了这样一块木板,效力就要大打折扣了。” 无情金剑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也怕再说下去,惹起这个叫化头子的蛮劲儿,来个灵不灵当场试验,他就惨了,他到那里去找一个天杀星,来交给叫化头子试验呢? 同样的,十方罗汉因为看到了刀圣葛维义的那两行遗言,心中思潮起伏,感慨万千,也已失去了再谈这座水牢的兴趣,他现在正思索着如何将此一重大秘密告诉各派掌门人,因为这一发现二攸关整个武林命运至矩,一个措置不当,后果势将不堪设想。 这位剑王既连盟兄刀圣都忍心下手,他还会将其他门派放在眼里吗? 最后他决定暂时不露声色,等更深人静,所有的剑士都离开宾馆后,再提出来,与各大门派掌门人详细研讨。 一行回返宾馆,重整杯盘,继续饮宴。 那个守在宾馆中的蓝衣剑士绝口未提剑王已经回宫,连无情金剑亦给蒙在鼓中。 ※※※※※ 正像刚才众人离开宾馆,剑王便赶到了一样,当众掌门人走出水牢不久,那位剑王也跟着悄悄进入水牢。 惟一不同的,是这一次跟在剑王身边的人,已经不是先前的那两名剑士,而是师爷麻金甲。 ------------ 第十六章 十方罗汉 剑王回到后宫,麻师爷迎上去问道:“众人反应如何?” 剑王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你替我记住,再过三天,等这些掌门人离开本宫之后,你若是一时无法兼顾,没有把握将这些掌门人一次尽行除去,这里面至少有一个人,你不能轻易放过!” 麻师爷道:“谁?” 剑王道:“百里穷!” 麻师爷道:“哦?这化子头儿,什么地方不对劲?” 剑王恨恨地道:“当警钟敲响时,众人均露出仓皇失措之态,只有这厮一人镇定如恒,后来这厮却第一个安慰我不要为天杀星的逸去负疚于心,辞色之间,一片虚伪,可见这厮早就料知这是一场骗局,如不是为了整个大局着想,我真恨不得当场就赏这厮一掌,才遂心意。” 麻师爷沉吟着点点头道:“这个化子头儿的确容不得,刚才我已问过艾老总,他说当场要去查看那座水牢,便是这个老家伙的主意,在牢中四处搜索的,也是这个老家伙。” 剑王道:“你有没有问他,他当时为什么要向众人提起本宫有座水牢?” 麻师爷道:“他说那是他一时的无心之失,事实上也是给这化子头儿拿话套出来的,他又说为了向东翁请罪,等这段日子过去之后,他愿意自动辞去总管职务,只请东翁继续赏他一口饭吃,他就心满意足了。” 剑王冷冷一笑道:“总算他还知趣!” 麻师爷轻轻咳了一声道:“不过我已告诉他东翁并无责怪他的意思,本宫总管一职,仍然非他莫属,希望他不要灰心,好好的振作起来,继续干下去!” 剑王讶然道:“你真的这样跟他说过了?” 麻师爷道:“是的。” 剑王面上顿时浮现出一片怒意。 因为在剑王宫中,从没有一个人在未经他的许可之前,敢以他的名义传达他的命令。 这是一宫之主必须具有的尊严。 尽管这位师爷是他身边的第一心腹人物,他也无法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因为什么事情一旦有了第一次,就难保不会再有第二次,如果长此以往,他这个一宫之主,岂不成了有名无实的傀儡? 麻师爷当然看到了主子面上的怒意。他们这位头儿不发人则已,一旦发起火来,将会产生何种后果,在整座剑王宫中,他可说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清楚。可是,说也奇怪,他这时竟好像完全不以剑王的变脸为意,只见他不慌不忙的又咳了一声道:“这是卑属临时生出的主张,因为卑属一听他说这次水牢事件,全是那个老叫化从中兴风作浪,不禁想到东翁将来第一个要收拾的对象,可能就是这个老叫化。” 剑王静静的听着,面上怒意仍未有消除。 因为直到目前为止,麻师爷的这番陈述,显然尚不足以作为一个部属擅传主子意旨的藉口。 麻师爷顿了一下,缓缓接下去道:“东翁说过,在这些掌门人之中,最难招惹的,就数这个老叫化。放眼本宫能降服这个老叫化的人,只有两个半,一个是东翁,一个是卑属,艾老总的武功与这老叫化约在伯仲之间,如以一对一硬拼,鹿死谁手,尚难逆料,所以只能算作半个。卑属原意,本拟亲自对付这个老叫化,只是一想到黄山那个小妮子将来必须另作安排,我们这位老总,就少他不得了。卑属不以为我们这位老总在获知饭碗行将不保之余,还肯为本宫拼死效力。所以咳咳” 剑王面色大霁,手一摆道:“好,好,用不着再说下去,我懂你的意思了!” ※※※※※ 十方罗汉自从在水牢池底发现了刀圣葛维义那两行绝笔遗言之后,他曾想到过很多事。 只有一件事,他没有想到。 他没有想到在其他的掌门人之中,除了一个峨嵋大头和尚,根本就没有人相信那两行字是出自刀圣之手笔,大家都同意武当三绝道人的看法。 认为那显然是某一个曾被关入水牢受过禁闭处分的剑士,所留下来的杰作。 换句话说,这只是一种挟怨报复。 剑王有什么理由要加害于刀圣呢? 少林百了大师和青城净雪师太不断口宣佛号,连称善哉不已。这两位佛门高人,似乎认为这种恶名加在德高望重的剑王头上,本身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 十方罗汉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而平静地说道:“我也同意大家的看法,这种事想想实无可能,我希望这事最好不要传到剑王耳中,免得这儿刚刚经过一场变故,心头上又多一层阴影,叫我们这些做客的到时候也不是滋味……” ------------ 第十七章 图穷匕现 他走出小镇,眼望着前面那条蜿蜒起伏的山路,一时踌躇难决,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通向官道的必经之途,这条山路上的一木一石,他都很熟悉,因为他来剑王宫,这已不是第一次。 他心里明白,只要不离开这座小镇,将绝不会有什么事发生。 但要如像往常那样,他仍想经由这条山路转上官道,他走这条山路很可能就是最后一次! 他以武林第一大帮帮主的身份,闯荡江湖数十年,什么风浪都经历过,他从没有想到一个死守。 因为这数十年来,他还没有遇到一个能使他想到这个字眼的人物。 现在他想到了。 他并不在乎死。 只要是为了一件值得的事,对手人物即使是那位剑王本人,他也不惜放手一拼。 但他绝不愿不明不白的死于一群小人的暗算。 他终于转过身子,又向小镇走来。 他知道暗中很可能有人在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所以他在转身之际,故意先做了几个小动作,就像他本已打算离去,又忽然想起一件什么事,不得不重回小镇一趟一般。 事实上他也的确想到了一件事。 大头和尚和净云师太两人的武功虽云不俗,但目前的形势非一对一印证武学可比,如果这一僧一尼在半路上已经遭到狙击,他如今就是赶去,也来不及加以援助了。 与这相反的,他还有个希望。 他塞给大头和尚的那张纸条,是匆促间以炭笔所写成的,上面的字迹十分潦草。 那和尚很可能看错了上面的字。 只要看错一个字,情形就不一样了。那和尚会不会将“三”字看成了“五”字呢? 十方罗汉的这个希望马上宣告幻灭。 因为从街尾倒数第五家并不是一爿酒肆,而是一家莺语隐约、春色暗藏的窑子。 十方罗汉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虽不是书法名家,但他自信他那一手字,还相当过得去。 他写的那个“三”字,会不会被那和尚看成“五”字,他不敢确定,三五两字多少还有一点相似的地方,但他相信绝不至于将这个字看成“七”或“九”等其他的字。 所以,他觉得已没有徒费力气和时间,再向镇上其他那些酒肆中去寻找这一僧一尼的必要。 站在道义的立场上,他可说已经尽了他的力量,那和尚不听他的话,是那和尚命该有此一劫,现在,他得开始为自己打算打算。 风愈刮愈紧,天空中的云层也越来越厚,看样子一场大雪是下定了。 两边的小铺子,都已关上店门。 不过,尽管那些铺子都关上了门,大街上也很少看到行人往来,但这景象并未产生萧瑟感,因为一阵阵酒菜的香气,夹杂着男女笑语之声,正不断的从那些小铺子的门缝中传送出来。 这正是一种使人想到酒和女人的天气。 假如已经有了酒和女人,这种天气只有使人兴致更高更好。 这一切当然与十方罗汉无份。 这位大帮主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苦笑了一声,再度向镇外走去。 就在这时候,一阵马蹄声忽从远处遥遥传来。 十方罗汉微微一怔,一时之间竟未能分辨出这马蹄声究竟来自小镇的那一头。 不过一种本能上的反应,已使他闪身避去街旁一间店铺的屋檐下。 这时天色很暗,来人如果只是路过,将很少有机会发现他。 他不想让人看到他,直到现在他还留在小镇上未走。 等他退去店檐下,他才看清原来小镇两头同时出现一骑,马背上坐着的不但都是一名蓝衣剑士,而且两骑的速度和他立身之处的距离,竟差不多完全一样,怪不得他一时之间,未能分出蹄声传来的方向。 那两名蓝衣剑士果然都没有看到他。 相反的,他却于这一刹那间,将马上两人的面貌,瞧得清清楚楚。 两人之所以没有留意到他,是因为两人都没有在街上停留。 十方罗汉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这两名剑士的骑术都很高明,两人所乘的马,也是上等品种。 他注意的第二事是,两人面上的神情都很紧张。尤其是从镇外奔回来的那名剑士,更于紧张中,还带着几分惶恐和焦急,似乎嫌坐骑还不够快,巴不得一口气就能飞去宫中一样。 ------------ 第十八章 绝处逢生 两名武林高手交锋,如彼此功力相去不远,只要一方有一点很小很小的意外,往往能使整个战局大受影响。 现在的情形,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本来,十方罗汉因一时大意,落入对方预布之圈套,无情金剑如果不是因为操之过急,这位九结大帮主也许早就跟这个世界说声再见了。 接着,这位大帮主福大命大,险中弄险成功,转劣势为优势,居然又使先发制人的无情金剑陷入苦战之中。 可是,就在这时候,意外发生了。 祸根是一片枯叶。 当这片枯叶像凑热闹似的,从无情金剑面颊上掠过时,这位大总管忽然想到一件事。 他想起他们现在交手的地方,是在一树林之中。 这化子头儿已经挨了他一剑,他为什么不利用四周天然的障碍,以或上或下的迂回战术来消耗这老儿的精力呢? 这老儿的血,难道会永远流不完? 他想到这里,立即奋力挥出一剑,同时借势拔身而起,向附近一株大树树顶纵去。 十方罗汉眼看即将得手,自然不容对方就此逸去。 可是,他才一挫腰作势,便发觉左肋下的那处伤口,已使他失去窜跃的劲力。 适才那一阵急攻,他透支得太多了。 一个人在已负重创的情况下舍命相拼,中途绝不能歇手,只要稍作停顿,便会崩溃。 这位大帮主直到这时候,才发现左腰身以下的衣裤,已尽为血水所湿透。 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几乎无法站稳。 无情金剑目光锐利如刀,迅即看出下面的十方罗汉已成强弩之末,当下不再迟疑,口中冷笑一声道:“老儿,你认命了吧!” 发话声中,长剑一闪,纵身飞泻而下。 十方罗汉自知已无还手之力,牙关一咬,突然全身向后仰倒。 他虽摆出了向后倒纵的姿态,但双足仍然钉立原处,未曾移动分毫。 剑光一点,疾逾流星,只听得嗤的一声,锋利的剑尖已从十方罗汉的右腿肚上穿透而过。 十方罗汉蓦地拗身坐起,聚集全身最后一股真气,排掌猛往无情金剑胸口拍去。 这是他最后的一掌,也是他最后的机会。 无情金剑适才于半空中见十方罗汉虽欲向后倒纵,却未离开原地,误以为这位大帮主浑身气力已尽,没想到这竟是后者的一着诱招,这时发觉上当,虽有心腾身闪避,但急切间无法拔出宝剑,竟遭十方罗汉一掌劈个正着。 无情金剑喉头一甜,血气上涌,虽想运气压住,但仍忍不住将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十方罗汉苍白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点点头乏力地道:“这样还差不多……” 一语未竟,人已在剧痛中昏厥过去。” 无情金剑站稳身形,以衣袖拭去嘴角的血渍,双目中随着进出一股杀机。 他轻哼了一声,从十方罗汉腿上拔出宝剑,然后上跨一步,一剑对准十方罗汉心窝刺去。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树林中突然奔进来数十条人影。 无情金剑起先以为来的是宫中的剑士,回过头去一望,才发觉来的竟是一群丐帮弟子! 最使无情金剑吃惊的,是来的这群丐帮弟子,年纪虽然平均不超过四十岁,但每个人的腰带上,却最少都有四个衣结。 人到危急时,第一件想到的事,便是自己的生命。 他这时只须剑尖往前一送,便可将十方罗汉一剑了结,只是他知道他如果贪这一剑之功,他自己的一条生命,无疑就要交给别人了。 所以这位大总管这时想也没有多想一下,匆匆拉下面罩,双足一点,拔起身形,如飞般出林而去。 其实这位大总管这时只要多想一下,他就不会走得这样慌张了。 他留下十方罗汉一条活命,他自己的一条命还会留得下来吗? 那些丐帮弟子奔上前来,一看倒在血泊中的人,竟是他们自己的帮主,一个个不由得又骇又怒。 只听有人高声叫道:“快追,谅那贼子尚未去远!” 十方罗汉悠然醒转,刚好听得这声呼叫,当下连忙摆手示意,意思叫众人不必追赶。 众弟子不敢违命,只得出声将两名奔出好几丈远的弟子又喊了回来。 十方罗汉因失血过多,神情显得甚是疲惫,眼皮睁开之后,仅仅无力地扭头扫视了一下,便又轻喘着悠然合上。 ------------ 第十九章 金剑令旗 那些酒客忍无可忍,终于一个个紧皱了眉头,相继起身,下楼而去。 说也奇怪,等那些酒客都走光了,这名中年儒士的咳嗽和气喘亦告不药而愈。 楼下那个有着一脸大麻子的店主一面忙着结账,一面于心底下止不住暗暗嘀咕。 酒客一个接一个离去,人人的脸上都悻悻然,有的还是刚刚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是嫌酒不好呢,还是 他等到最后一名客人结妥了账,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楼来一看,楼上什么异状也没有。 客人还剩下一个,正在安闲地喝着酒。 桌椅、碗盘,都放在应有的位置上,又不像闹过事的样子。 这位店主人站在楼梯上,木然瞪大一双眼睛,完全给弄迷糊了。 那中年懦士抬头朝他微微一笑道:“酒还有没有?” 麻子店主如同梦中突然惊醒过来一般,赶紧哈腰应了两声,身躯一转,便待下楼。 中年儒士用手一招。 “大爷还有什么吩咐?”店主恭谨地问。 中年儒士侧扬着半边脸孔道:“你伙计有没有听清我的话?” 麻子店主一笑道:“大爷要酒,不是吗?” 中年儒士道:“我有没有告诉你伙计,我要多少酒?” 麻子店主像下棋被人将一军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中年儒士指着火炉四周那些空座又道:“你先把这些桌子收拾干净,然后替我算一算共有几个座位,有几个座位,就放几壶酒!” 麻子店主眼中一亮,精神马上来了,赶紧哈腰应了一声:“是的,大爷!” 这一次他学乖了。 他口中虽然应着是,人却站在那里未曾移动一步,因为他已看出这位客人的话显然还没有说完。 中年儒士顿了一下,又道:“除了酒之外,有什么吃的,只管端上来。” 麻子店主哈腰道:“是的,大爷!” 中年儒士缓缓接着又道:“你楼上就只这么一点地方,假如有客人来,你将如何安置,那是你的事。不过,你若是愿意提前打烊,除了我的朋友之外,不再让别的客人上门,等会儿算酒时,每一壶酒我将会付你三壶酒的钱。” 麻子店主又一哈腰道:“是的,大爷!” 中年儒士道:“菜也一样。” 麻子店主没等身子直起,忙又弯下腰去应了一声:“是的,大爷!” 他一连应了四声:“是的,大爷!” 一声比一声亲切,似乎除了这四个字,已找不出第二句话来说。事实上,他也用不着再说第二句话。 楼上就这几个座位,已经一下卖足了,而且是三倍价钱他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天空一片灰暗,又开始下雪了。 有几个冒雪赶来聚仙居,想喝两杯的老客人,结果意外的都尝到了闭门羹。 因为今天的聚仙居,不知为了什么缘故,业已提前关上店门。 不过,这时的聚仙居,两扇店门虽然关得紧紧的,另有一种客人,却不在拒纳之列。 那便是中年儒士的朋友。 这些人来的时候,很少成双成对,多半都是一个一个的来,然后再一个一个的离去。 来的这些人,老少男女都有。 他们都有一个约定的暗号,来到店前之后,只须在店门上轻轻敲三下,店里面问谁,他们不用开口,店门自然就会打开。 这些人进门上楼之后,停留的时间都很短暂。 估计他们停留在楼上的时间,大概不够吃一壶酒,吃一笼肉包子,说上三两句话。 这种情形,颇足耐人寻味。 来人虽然什么样的都有,但却有着一个共同的特色,就是每个人对中年儒士都很恭敬。 第一个来到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 这人站起来至少要比中年儒士高出一个头,但这人一站到中年儒士面前,却像小学生见到塾师一样,两手垂得直直,眼睛直望着地面,几乎连动都不敢随便动一下。 中年儒士却显得很客气。 他伸手指指桌上的酒壶,意思是对方先喝点酒,暖过了身子再说话。 汉子奉命唯谨,走上一步,抓起酒壶,咕嘟咕嘟的一口气就将满壶贵妃红喝得点滴不剩。 ------------ 第二十章 一剑夺命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 房里很小,很是暖和。 这个房间从外面看像一个鸽笼,从里面看则像一个鸡窝。无论从那一方面看,它都不像个房间。 像这种仅能容身的小房间,如果换了炎热的夏秋两季,恐怕连一只螳螂都会受不了。 但是,在这种隆冬季节,外面又刮着大风雪,情形就不一样了。 它愈小就愈有予人以温暖之感。 房里只有一张床。 它是这房间里惟一的一件家具,所以它也成了衣架和桌椅的代表品。多葛夫人坐在床沿上。 床上有酒有菜。 他走进去时,脸色很苍白,但她并没有对他这种失魂落魄,显得有点心神不定的样子有所追问。 这正是她所希望看到的样子。 如果一个男人将这种事看得平淡无奇,他必然是个老手,她要的是新鲜和刺激,不是一个老手。 麻金甲当然也不希望被对方看出是一个老手。 所以,他进房之后,一句话也没有说,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如饥似渴地喘息着扑了过去…… 他用颤抖的双手代替了嘴。 他的动作很生硬,心跳得很厉害,他尽量追忆和模仿着他第一次在古府柴房中和那个小女人苟合时的情景,他知道像这样的女人,需要的是什么,他必须先赢得对方的欢心,才能取得自己所想知道的秘密。 只是没隔多久,他便有点不克自持起来,因为他发觉这女人正如她自己所说的一样,在床第方面另有一种长处。 当他心头的那种憎恶之感逐渐消除之际,这女人像是突然之间变成了一条游动的巨蟒。 徐徐的游动。 缓缓的游动。 一种循序而进的收束感,使他登时发觉自己仿佛成了一棵被巨蟒缠绕住的大树。 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 没有一个男人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轻轻地呻吟。 既非做作。 亦非献媚。 从这一声声若断若续,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满足的呻吟声中,充分显出她在这方面无疑已被剑王冷落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但她并没有因而显得放荡和狂烈。 他不像三夫人管云娟那样,使他永远觉得像在攀登一座高不可仰的山峰,即使尽了气力,仍难到达峰顶。 他跟三夫人那女人在一起时,时常会变得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而这女人却在第一次就使他成为一个征服者。 他付出了征服者的代价。 他一觉醒转过来,已是夜半时分,他轻轻地挪动,移了一下身躯。 他想趁那女人尚在熟睡之际,好好的定下心来思索一番,虽然刚才的那一幕余味犹在,但是他知道这种艳福绝不会使他带来真正的好运。 就在这时候,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轻柔的声音:“你醒了么?” 他吃了一惊。 一只温暖而滑润的手,慢慢的伸了过来,沿着他的胸口向上移动,最后在他耳端停住。 他翻转身子,马上看到一双发亮的眼睛。 他甚感意外地道:“你还没有睡?” 她以一个浅浅的甜笑,低低说道:“我不敢睡。” “为什么?” “我看你的睡相不好,怕我也睡着了,你会着凉。” 他忍不住一把将她搂住。 但随即被她轻轻推开了。 他顺势拉住她的手道:“淑芸,你……你……太好了,我……我实在……值不得你的垂青,我……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她附在他耳边,轻轻一笑道:“要说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许说这你是第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 他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开口。 她望着他,忽又发出了微笑。 他转过脸去问道:“你笑什么?” 她笑道:“我笑的是我知道你真正想什么!” “你在想的事,只有一个字!” “你知道我正在想什么!” “一个什么字?” “怕!” 他望着她道:“你说我该不该怕?” 她笑笑道:“不该怕。” 他露出迷惑之色道:“不该怕?” 她笑着点头道:“是的!不该怕。因为我身边的丫头,没有一个叫小云,就是有个丫头叫小云,也不会长得跟你的那个书童一模一样。” ------------ 第二十一章 百媚仙子 大方客栈对面,停着很多马车。 整个长安城中,没有一家客栈前面会停放这么多马车,因为每一个赶车的都知道,要想生意好,要想赚大钱,就必须将马车停于大方客栈的前面。 只有大方客栈走出来的客人,坐车子从不问价钱。 “大方客栈。” 大方的客人才住大方客栈,住大方客栈的客人一定大方这几乎已经成了一条铁律。 瞧! 又一个大方的客人从大方客栈走出来了。 这名客人一出客栈大门,马上就引起了那些马车夫的注意:长安城中的公子哥儿,他们见得太多太多了,但他们显然尚是第一次在公子哥儿中见到这样俊秀的人品。 这位公子哥儿引人注目的地方,并不是靠着一身华贵的服饰。 因为这位公子哥儿的一身衣着根本就谈不上华贵。 他穿的只是一袭极其普通的银色狐裘的质地,似乎还不及他身后那两名书重身上穿的来得贵重。 这位公子哥儿引人注目的地方,是他灵活而清澈的眼神,以及从他周身所散发出来的一股无形的高贵气质。 客栈里陪送出来的伙计,竟达三名之多,每个伙计脸上都挂满了笑容。 只要看看此刻三名伙计脸上那种可图可点的笑容,就知道这名年轻的贵客,在结账时除去房钱之外,给的小费多到什么程度了。 这时,那些马车夫都忍不住妒嫉的眼光,一致转头朝今天排头的那名马车夫望了过去。 今天排头的马车夫名叫姜回回。 姜回回是个老实人,也是个有名孝子;大家平日都很敬重他,但因为他人太老实,有时大家也会拿他开开玩笑。 就在刚才,大家还取笑他说:老委今天轮到排头,一定捞不着好油水! 这虽然是开玩笑,但多多少少,也有点道理。 大方客栈里住的虽都是上等客人,但在上等客人之中,还是有分别的。 像这种天气,凡是真正有钱而又懂得享受的阔大爷,即使需要赶路,也不会太早。 如果一大早就急着上路,这个客人一定精于算计,因为只有早一点出门,路上才不会错过宿头。 一个精于算计的客人,就算他出手大方,也总有限度。 闭起眼来赏银子的,绝不是这种客人。 姜回回尽管老实,赶车方面的经验,却并不比别人差,他知道别人取笑他的道理,确是实情,所以当别人取笑他时,他一句话也没有,只装出生气的样子,将面孔掉向一边,来个不理不睬。 没有想到,事实上恰恰相反。 今天第一个出栈的客人,竟是一个最阔气的客人。 姜回回高高兴兴地将马车驶走了。 天空中仍在下雪。 官道上行人稀少。 因为路上多了一层积雪,马车行驶得较平日平稳,姜回回坐在车座上,腰杆挺得笔直,一面欣赏大道两边的雪景,一面轻松而愉快地吹着口哨。 车厢中不时传送出一阵阵细碎的笑语。 天空中飘舞着雪花,大地一片银白,一辆马车行驶在行人稀少的官道上,乘客心情欢娱,赶车的吹着口哨,想想这该是一幅多么生动的图画! 刷! 刷!刷!刷! 当马车弯入一道山时,两边的林木中,突如飞一般,接连窜出七八条人影。 马儿受惊,前蹄并举,希聿聿一声长嘶,几乎把马车掀翻。 还好姜回回是个驾车的老手,适时发出一声带着抚慰性的轻叱,才没使车辆颠覆。 只可惜这个委回回虽是驾车的老手,却并不是一名会武功的武林高手。 就在他将马车稳住的一刹那,他的左边腰眼上,已经抵上一支明亮而冰冷的剑尖。 那蒙面人扭头向身后另一人问道:“要不要先将这厮打发上路?” 另一个像首领模样的蒙面人手一挥道:“点上穴道,暂且搁去一边,等会儿还有用他之处。” 姜回回已吓得面无人色,呆在那里就像一个木头人,那蒙面人一点没费手脚,就将其点上穴道,如丢一袋米似的,远远摔到一边。 车厢的那位贵公子似乎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只见他掀开隔板,凑在车窗口问道:“车老大,你在跟谁说话?” ------------ 第二十二章 剑士出击 死人脸上的表情,虽然缺少变化,但它往往能够透露一个人生前的秘密。 至少它可以说明这个人是在什么情况下而死的。 朱姓剑士脸上的表情,正好说明了这一点说明他在气绝之前一直未曾想到自己会突然死亡。 他脸上的表情,仍作咬牙切齿状。 那是扑向这辆马车的表情,现在这种表情仍然留在他的脸上,而且和生前一样的生动。 胡姓剑士喃喃道:“这人出手好快!” 麻总管又没有开口,但眼中却于此际突然迸射出一片异样的光彩。因为他在无意之中,突然看到另外的一双眼睛。 那是车夫姜回回的眼睛。 车夫委回回仍然躺在老地方,先前那名剑士虽然点了他好几处穴道,但那只能使他无法动弹,并没有能使他闭上眼睛,因为那名剑士大概是想到马上还有用他之处,所以没点他的昏睡穴。 钱姓剑士不待吩咐,马上过去为这名倒运的车夫活开穴道,同时不等对方自己站立,就像拖死狗一样,顺手一把拖了过来。 麻总管轻咳了一声,和悦地道:“这位车老大,你叫什么名字?” 姜回回没吭气,在拗着身子往起爬。 钱姓剑士叱喝道:“喂!我们总管在问你的话,你这厮听到没有?” 麻总管连忙拦道:“没有关系,让他坐起来再说也一样。” 姜回回坐起来了。 他瞪着眼睛道:“你们这算什么意思?七八个大男人,拿刀动剑地欺负人家三个女娃儿,难道你们心目中就没有一点点儿王法了么?” 钱姓剑士举足想踢过去,但被麻总管适时以眼色止住。 他耐着性子温和地道:“好了,伙计,这不关你的事,你能不管最好别管……现在…… 我想问你,刚才有没有看到是谁把我们这个伙伴杀死的?” 姜回回仍然瞪着眼睛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这车夫好倔强,语气竟然一点也不客气,但听的三个人,非但没有怒,反而在三双眼睛中同时间起了亮光。 因为这车夫等于是不打自招,承认他已看到了那个下手的人,对付这样一个粗人,只要他真的看到了,若想逼出实情,自然不是难事。 钱姓剑士一哼,似乎又想用强。 麻总管赶紧接着道:“你伙计不是怪我们不该欺负那边的三个女娃儿?你看我们现在不是已经停下手来了?只要你伙计说出那个抽冷子害死我们这个伙伴的人,我们马上放开这三个女娃儿,去追赶那个放暗箭的家伙!” 姜回回道:“真的?” 麻总管道:“当然!” 姜回回点头道:“好!一言为定。只要你们放开这三个女娃儿,我就告诉你们那个人的真相。” 麻总管一怔道:“你你连那人的面貌都看清了?” 姜回回道:“他是从我身边摸过去的,我怎么会看不到?” 麻总管定了定神,赶紧接着道:“那么,你看他是个多大年纪的人?” 姜回回道:“年纪很轻。” 麻总管道:“有没有三十岁?” 姜回回道:“不到。” 麻总管道:“二十来岁?” 姜回回道:“差不多。” 麻总管语气有点紧张道:“你伙计没有看错?真的只有二十来岁?” 姜回回道:“你如果不相信我的话,就不必问我。” 麻总管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哑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两只眼珠子则在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那两名剑士,也忍不住偷偷朝两端山道瞥了一眼。 三个人这时都想到了一个人。 只有这个人出手才会如此快捷,也只有这个人杀人时不留痕迹,而这个人又正好只有二十来岁。 三个人虽然都想到了这么一个人,但谁也没有开口说出来,他们怕在说出这个人的名字时,自己的声音会发抖。 说话时声音发抖,除非听话的是一个女人,否则绝不是一件什么光荣的事。 没有人愿在这时候泄露自己内心恐惧的秘密。 马车另一边的主婢三人也听呆了。 小莺悄声道:“大姐,你看……这个人……会不会就是你最近常常提到的那个叫什么天杀星的呢?” 百媚仙子未有表示,似乎正在思索着一件什么事。 ------------ 第二十三章 杀星现身 麻金甲也有喝一杯的意思。 天气太冷了!他双膝以下的部分,因为穴道被点,已经失去知觉,虽然他的双手仍能自由活动,但这双手的力量,却仅足以挥动马鞭和抽动缰绳,而不足以为自己活脉解穴。 同时他也没有这份存心。 他清楚天杀星的为人。 所以,他一路上都是规规矩矩的。他也知道,只要他发出一点暗示,那些剑士就会从官道两旁奔出来。但是,他不敢这样做。如今他仍然能活着,就有希望!如果官道两边的剑士奔出来,他这个车夫,就要换了人。 所以,他想喝酒,只有一个方法,尽量使马车走得快一点,天杀星既能从剑王宫脱身,他或许也有这份运气,亦未可知。 ※※※※※ 马车颠簸得更厉害,但一点也没有影响申无害的熟睡。 他几乎一上车就睡着了。当他上车时,百媚仙子本想向他道谢,但被他笑着以手势止住,他指指车前座,意思要她们主婢多多留神前面,接着便在车厢一角躺了下去,躺下去没有多久,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小凤悄悄说道:“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怪人,车子摇晃得如此厉害,居然也能睡得着。” 小莺道:“我看这些日子以来,他一定没有好好睡过。” 小凤道:“提起天杀星三个字,真能把人吓个半死,想不到这位天杀星的本来面目,看上去不但没有一点可怕之处,而且……而且……” 小莺笑道:“而且怎样?” 小凤道:“而且就是这样,我要拧死你这个丫头!” 百媚仙子回过头来轻叱道:“你们两个丫头能不能安静一点?” 两婢扮了个鬼脸,只好停止笑闹,两婢刚刚停止笑闹,马车忽然也跟着停了下来。 接着传送过来的,是一阵嘈杂人语。 前面似乎有人挡着路。 百媚仙子神色一变,正待向前出声喝问之际,车厢后面忽有人欠身带笑说道:“没有什么,潼关到了。” 百媚仙子脸色一缓,含笑说道:“申快,醒了么?” 申无害突然一怔神道:“不对” 话未说完,车门一推,人已出了车厢。 前面吵闹声,愈来愈大。 “往后退,往后退!” “再往后退!” “再往后退!” “还要往后退!” “不行,不行,今天的马车,一辆也不许进城,城里客栈已经满了,你们就是进了城,也照样没有地方住……” 接着传来一阵马嘶,车厢也跟着发出震动。 似乎前面马车在向后退,麻金甲应付这种场面的技巧不够熟练,在不断的挤逼之下,被前面的车子撞着了。 小莺自告奋勇道:“待婢子下去看看。” 小凤抢着道:“我也去。” 百媚仙子知道这两个丫头童心未泯,都想乘此机会下去瞧热闹,当下连忙加以喝叱道: “申少侠自有安排,你们两个丫头一个也不许下去!” 喧嚷之声,仍在沸腾,直着嗓门儿吼叫的,还是那么几个人。 “往后退!” “往后退!” “往后退呀!你他妈的听到没有?” 接着,“啪”的一声脆响,似乎有人挨了耳光,那人无疑就是麻金甲。 没有听到麻金甲吭气。 小莺忍不住轻声说道:“申少侠那里去了?他出去了这半天,怎么还没有回来。” 小凤忽然道:“你听” 小莺道:“听什么?” 小凤低声说道:“我好像听到了申少侠说话的声音。” 果然是申无害说话的声音。 他似乎正在向一个人责问:“伙计,你怎么可以随意出手打人?” 剑王宫的总管挨巴掌,已经够得上是件奇闻了,而更绝的是,最后为这位大总管抱不平的人竟是目前正与该宫作对的天杀星。 小凤有点紧张道:“不好,打人的这个家伙,我看要倒大霉了。” 只听那人气势汹汹地道:“打了他又怎么样?你是他的什么人?” 申无害道:“我是他朋友。” 那人道:“如果你是他的朋友,就快点帮他向后退车子,否则可别怪老子拳头不认人。” 申无害道:“这是小事,何必动火呢?说说也就可以了,来来,伙计,我们向后退吧。” ------------ 第二十四章 翻云覆雨 那个叫小珠的姑娘,一支曲子已经唱完。 罗七爷认为这支曲子唱得还不错,他本来想拍几下手掌,以示奖励,只是一时之间却又抽不出手来,他的两只手全被另一个姑娘压住了。 而他的口里又正在嚼着一块红烧肉。 罗七爷本来对红烧肉并没有什么胃口,但是这一块红烧肉他却不能不吃下去,因为这块肉是怀中那个小杏花姑娘用小嘴唇衔着送进他口里。 罗七爷一向欣赏这种敬酒菜的方式。 因为有些姑娘尽管在关上房门之后什么都肯,在人前你如果要亲她的嘴,她却扭扭捏捏地说什么也不答应,所以罗七爷就想出了这个方法,只要有哪个姑娘用这种方式敬酒敬菜,罗七爷一向都很少拒绝。 那两个陪罗七爷喝酒的清客,见小珠唱完曲子,罗七爷竟一点表示也没有,误以为这个姑娘唱的曲子不中罗七爷的意,于是两人一起皱起了眉头,表示他们对这支曲子并不中意。 旁边伺候着的那个大茶壶可慌了。 他连忙哈下腰身道:“要不要叫” 他的意思是想说要不要叫这个姑娘另外重唱一段,不料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两名清客已一齐挥手,拦住他没让他说下去。 那个名叫赵中式的清客道:“算了,算了,罗七爷今晚到这儿来,就是为的图个清静,用不着再唱什么曲子,叫她下去吧!” “是!” 那个姑娘走了。 那个姑娘刚走,暖帘一掀,忽然从门外探进一个丫头的面孔:“二叔,你过来一下。” 那个被喊作二叔的大茶壶,走过去道:“什么事?” 那小丫头踮起脚尖,扳着二叔的肩头,在后者耳边叽叽咕咕的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只见那个叫二叔的大茶壶边听边摇头,两首眉蹙得紧紧的,显出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气。 罗七爷道:“陈二,什么事?” 陈二爷赶紧推开那小丫头,三步并做二步,赔笑走了过来道:“没什么” 罗七爷露出疑惑之色,注目道:“陈二,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罗七爷很少以这种口气,向一个人问话,而被问话的人,也很少会不变颜色。 奇怪的是,陈二的脸色,居然没有变,他脸上仍然浮着笑容。 罗七爷眨了眨眼皮道:“陈二,我在问你话,你听到了没有?” 陈二哈腰道:“是的,七爷,陈二听到了。” 罗七爷问道:“你既然听到了,为什么不回答我?” 陈二搓了搓手道:“这个……回七爷……小的宁可换七爷一顿骂,也不敢照直说出来。” 罗七爷没开明日,只是眼珠子转动了一下。他在等着。 没有人敢叫罗七爷这样一直等下去,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陈二也不敢。 所以陈二只好搓着手,结结巴巴地赔笑接下去道:“是这样的,前天院子里来了个女人,说是个寡妇,人还生得不错,年纪也不算大……” “寡妇?多大年纪?” 陈二道:“大约二十四五岁光景。” 罗七爷道:“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陈二呐呐道:“因为七爷是我们这里的老客人,我们都清楚七爷的脾气,只有新来的姑娘,而且要长得端正,我们才敢向七爷推荐……所以……所以……” 罗七爷手一摆道:“叫来看看!” 陈二哈腰道:“是!” 陈二出去没有多久,便领来了一个女人。 这女人进门时,头垂得很低,因此罗七爷第一眼看到的,只是这女人的身材。 这一眼,就已使罗七爷忍不住为之怦然心动。 呵,好细的腰。 那女人微微抬起眼角,低低的向这边席上溜了一瞥,然后很快地又将面孔垂了下来。 罗七爷呆住了。 罗七爷是个很喜欢风雅的人。 因为他觉得一个人如果能处处都表现得很风雅,即无异间表现了这个人与众不同的气派。 因为罗七爷喜欢风雅,同时又希望别人都知道他喜欢风雅,所以罗七爷便有了一座布置得非常风雅的客厅。 在这座客厅里,凡是能表现风雅的东西,可说是应有尽有,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而其中最特殊的一件摆饰,则是一只古色古香的宋瓷花瓶。 ------------ 第二十五章 斗智斗力 罗府中的护院武师一共有八名,领头的一个名叫禹金旗,外号“百闪流星”,此人打得一手好暗器,百发百中,奇准无比。 另外的七名武师,身手也都不俗。 因为这八名武师本来是剑王宫的剑士,是剑王薛应中特地经过挑选才送过来的。 百闪流星高金旗很快的应召来到书房。 罗七爷只将禹金旗一个人喊来,是因为贺寿的客人马上就会陆续来到,他必然迅速查个明白,而且必须避免声张出去,所以这件事目前知道的人愈少愈好,府中的武士亦不例外。 禹金旗果然是个很能干的人。 他只出去不到一顿饭之久,便将库房那边的情形,弄得清清楚楚。 根据他的观察,他断定来人人数虽不多,但显然属于黑道上作案的老手,因为来人手脚相当干净利落,在库房附近几乎没有留下一点线索或痕迹。 罗七爷问道:“库房是怎样打开的?” 禹金旗道:“是打开门锁从前面进去的。” 这位首席护院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微微一亮,忽接又着说道:“每一库房的大门,卑属都细心察看过了,上面没有一点破坏过的痕迹,贼人显然是用钥匙,而钥匙又只有老爷才有,这也许正是一条惟一可作追查的线索。” 罗七爷道:“如何追查?” 禹金旗道:“老爷的钥匙,一向随身携带,绝无落入他人手中之可能,所以贼人所使用的,一定是一种特制的百合匙,而这种百合匙,在目前黑道上,算来仅有少数的几个人能够制造……” 罗七爷摇摇头,显然不感兴趣。 这条路也许很正确,只是未免太远了点,罗七爷是一个讲究实际的人,以他今天在关洛道上的身份,他必须拿出更有效、更简洁、更快速和更漂亮的方法来处理这件事。 他必须要使每一个人都知道,他罗七爷不是一盏省油灯,谁要是惹火了他罗七爷,就得有这个人好瞧的! 禹金旗只好停止说下去。 书房中也跟着沉静下来。 什么才是更有效、更简洁、更快速和更漂亮的方法呢? 罗七爷瞪着眼睛望屋梁,屋梁上有个蜘蛛网,蜘蛛网上吊着一只苍蝇,那只苍蝇仅只剩下半个残壳,正挂在网边上晃呀晃的荡个不停。 这幅景象使罗七爷稍稍感到一阵快感。 这不正是那些贼人的写照吗?整条关洛官道,如说是一张网,他罗七爷无异就是编造这席网的蜘蛛,他不信有人闯进了这张网,还能再飞出去! 罗七爷这样一想,精神也跟着振作起来,他坐正了身躯问道:“是不是每间库存房都被打开了?” 罗七爷在问这句话时,语气显得有点紧张,似乎在七座库房中,其重要性颇有等级之分,现在既然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就只好退而求其次了,七座库房只要其中的某几座能保安然无恙,那么这一次的损失,可说便很有限,那时就可以慢慢想办法,而用不着急在一时了。 禹金旗思索了一下,摇摇头道:“没有全部打开。” 罗七爷赶紧接着道:“那么被打开的是那几号库房?” 禹金旗又想了想才答道:“被打开的,只有三间,全是双号,另外那四座成单号的库房,都仍然完好如故,似乎没被动过。” 罗七爷的脸色,登时为之惨变。 因为这已说明被打开的是二、四、六三座库房,正是他分别以收藏金银珠宝和名贵古董的地方。 贼人怎么单挑中这三座库房下手呢? 禹金旗忽然轻轻咳了一声道:“趁现在还没有客人上门,我看老爷子最好亲自去库房那边查点一下,里面的情形并不怎么凌乱,或许贼人由于时间的匆促,只拿走了少数几样东西也不一定。” 这位首席护院在说话时,不断向主子使着眼色,这才使罗七爷猛然想起尚有外人在座。 方大夫是个很识趣的人,他这时正站得远远的,在欣赏墙上挂的一幅山水画。 这幅山水画他已欣赏了很久了。 虽然他的两条腿已站得发麻,但是书房中只有这幅画挂得最远,在主人未表示送客之前,他只好一直欣赏下去。 罗七爷暗暗骂了自己一声该死,连忙喊进罗福,一边吩咐送客,一边起身,说道:“我们过去看看!” ------------ 第二十六章 人为财死 如意嫂是个有决心的女人。 她从没有许过愿。 因为她不必许愿。 她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即使她自己能力不够,也自会有那些臭男人为她效劳。 但在这不久之前,她却许下两个心愿。 第一,她将来一定要那个天杀星死在她手中。 第二,她要找回另一个一万两黄金。 现在,她的第二个心愿,已离完成不远了。 她估计棺材中的那一大堆财宝,总值当在一万五千两左右,但是这堆财宝属于三个人所共有,照份均摊,她只能获得五千两左右。不过,日子还长,第一宗买卖就有这样的成绩,她已经相当满意。 就在这时候,一阵风吹来,大门忽然悄悄开启,一名俊秀的青年含笑走了进来。 如意嫂春风满面地迎上去,低声关切地道:“怎么去了这样久?” 那青年没有答话,一把将她搂住,狠狠的亲了一个嘴,然后才低声反问道:“收获不坏吧?” 如意嫂轻嗯着点点头,跟着仰起面孔道:“那边情形怎么?” 那青年道:“看上去还算安静,只是老家伙始终未见露面。” 如意嫂道:“那么谁在堂中负责接待客人?” 那青年道:“那两名清客。” 如意嫂想了想道:“这次城中到的贺客不少,里面上上下下忙着张罗布置,或许尚未有人发现库房那边出了事也不一定。” 那青年笑道:“如果老家伙仍然蒙在鼓中,我猜想老家伙此刻定躲在后面睡大觉。” 如意嫂头一摇,笑道:“你猜错了!” 那青年道:“你怎么知道我猜错了?” 如意嫂笑道:“我当然知道,你如果不相信,我们可以打赌。” 那青年道:“你赌什么?” 如意嫂笑道:“服药!” 那青年愣了一下道:“服药?” 如意嫂笑道:“你相信不相信?” 那青年忽然露出怀疑的神气道:“这么说来,你早上那番话,全是骗我的了?” 如意嫂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青年道:“假使你早上说的是真话,老家伙昨夜一点也没有占到你的便宜,他今天为什么要服药?” 如意嫂忽然笑着伸出一只手。 那是一只非常美丽的手白皙而细腻,修短合度,柔若无骨,如同一块璧玉琢磨出来的一般。 她以一个美妙的姿势,将手背一直送去那青年的鼻端下。 那青年一时之间虽然没弄懂她突然伸出一只手的用意,但仍禁不住这种诱惑,就势俯首在手背上亲了一下。 如意嫂瞟了他一眼道:“闻到了没有?” 那青年微怔道:“闻什么?” 如意嫂笑道:“你闻闻我这双手上,是什么气味。” 那青年只好重新闻了一下,抬头说道:“皂荚味很重。” 如意嫂笑道:“你手上有没有皂荚味?” 那青年道:“没有。” 如意嫂笑道:“为什么没有?” 那青年道:“因为我今天没用皂荚洗手。” 如意嫂笑道:“而我今天早上却拿皂荚将这双手洗了三遍。” 那青年道:“为什么要洗这么多遍?” 如意嫂又瞟了他一眼道:“你说呢?” 青年双眸微微一转,马上会过意来。 如意嫂撒娇似的将脸颊贴过去道:“现在明白了没有?我有没有骗你?你以后若是再像这样子不相信我的话” 那青年双目中忽然升起一股火焰。 那股火焰在慢慢燃烧。 他突然将她一把抱起,向一列棺木后面走去。 ※※※※※ 像城中其他的客栈一样,万福客栈中的客人,也是住得满满的。 百媚仙子主婢终于在第三进院落,找着了申无害要她们找的人:受伤的十方罗汉,以及一大群丐帮弟子! 主婢三人马上明白了这位天杀星的用意。 她们知道那位天杀星要她们这样做,共有两层用意:一是为了她们主婢的安全,其次则是为了那样对受伤的十方罗汉也好有个照应。 只是还有一件事,她们主婢始终弄不明白,就是申无害为什么要忽然放走那个姓麻的? ------------ 第二十七章 五毒鬼爪 五毒鬼爪阴文印跟着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这时只听另外那个像是花蜂勾玄的人说道: “是呀,这个罗老头儿简直可恶极了!” 五毒鬼爪阴文印道:“我从富贵阁喝完酒回到客栈,一听说有人来房间查过行李,我就知道大事不妙,只好赶快溜了出来。” 那个像花蜂勾玄的人道:“那几颗珠子呢?” 五毒鬼爪阴文印道:“当然带在身上。” 那个像花蜂勾玄的人叹了口气道:“不是小弟说你阴兄的不是,你阴兄,实在也太过分了,几颗珠子,纵然值钱也很有限,加上对方又是华山弟子,你阴兄偏选中这个时候下手,他老儿自然无法袖手不管。” 五毒鬼爪阴文印嘿了一声道:“算了,算了,我们是大哥二哥麻子哥,谁也别说谁了。 你说我不该选了这个时候下手,那么,昨天夜里,西城门外,张寡妇那条人命又该怎么说?” 如意嫂轻轻碰了梁天佑一下,同时飞过去一道眼色,梁天佑点点头。 另外那人无疑正是花蜂勾玄,她猜对了! 花蜂勾玄似乎一时为之语塞,隔了很久很久,才又叹了口气,像为自己辩解似地道: “小弟实属无意……” 五毒鬼爪阴文印忽然发出一阵像刮锅般地干笑道:“那么,去跟罗老头儿解释呀!你为什么不去向罗老头儿解释呢?你可以说:你在无意中遇见了这个张寡妇,在无意中发现这个寡妇居然还有几分姿色,然后你在无意中摸上了她的床,同时在无意中强xx了她。事后,你因为怕她声张出去,又无意采取了老办法,在她身上捅了几刀!总而言之,一切都是出于无意?对吗?” 花蜂勾玄苦笑着道:“我说,阴兄,咱们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说这些又是何苦呢?” 五毒鬼爪阴文印哼了一声道:“何苦?嘿嘿!直到你他妈的刚才承认了这桩命案,我才忽然想通了,这一次根本就是你小子一个人慧来的麻烦!” 花蜂勾玄像是吃了一惊,讷讷地道:“阴兄这话什么意思?” 五毒鬼爪阴文印冷笑着说道:“华山派的那几个小子丢了珠子,有没有发觉,还是个问题,就算几个小子已经发觉珠子不见了,好不好意思向别人提起又是一个问题,就算几个小子不怕别人笑话,已经将这事告诉了人,这件事也不一定这样快就会传到罗老头儿耳朵里。 你想想吧,如果不是为了那寡妇的尸首已经被人发现,这老头儿又怎会赶在这个当口,劳师动众,大事搜索?” 花蜂勾玄没有开口,五毒鬼爪阴文印接着道:“事实摆在这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一次的麻烦,是不是你小子惹出来的,你小子自己说说好了!” 梁天佑轻声说道:“这两个家伙最好来个窝里反,先干上一场,然后好让我们捡个便宜。” 如意嫂摇摇头道:“你等着瞧好了!我敢打赌这两个家伙不会动手。” 梁天佑道:“为什么?” 如意嫂道:“因为两人的武功差得太多,而这个花蜂勾玄又是有名的一张利口,多少女人失身于他,就是因为上了他甜言蜜语的当,我担保他会马上找出一个理由来,为他自己辩护,姓阴的一定说他不过。” 这位如意嫂果然一点也没有猜错。 只听花蜂勾玄轻轻叹了口气道:“你阴兄这番话,听起来固然有理,但你阴兄显然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五毒鬼爪阴文印道:“一件什么重要的事?” 花蜂勾玄道:“阴兄是因为行李被人翻动过,才从客栈里跑出来的,对不对?” 五毒鬼爪阴文印道:“对呀!” 花蜂勾玄紧接着道:“那么,小弟现在就要反过来请教你阴兄一声了,如果罗老头儿查的是张寡妇那件案子,他又为什么着人去搜你阴兄的行李?你阴兄的为人,他罗老头儿不是不知道,试问你阴兄什么时候在女人身上打过主意?再说,像这一类奸杀灭口的案子,如果只是去搜一个人的行李,又能搜出一个什么结果来?” 五毒鬼爪阴文印果然一下子就被说服了,只听这位晋南道上的巨寇自语般喃喃道:“唔,这事的确有点蹊跷……” 花蜂勾玄抢下去道:“所以,小弟的看法是,这一次咱们哥儿俩,都可能背了黑锅,只是一时还不知道究竟……” ------------ 第二十八章 牡丹花下 只可惜他已没有了这份雅兴。 他这时只想开溜。 那一叠金砖,仍然捧在他的手上。 如果他能安全的溜出这间屋子,光是现在手上的这一叠金砖,就够他后半辈子吃喝不尽的了。 他能不能安全地溜出这间屋子呢? 他知道他不能。 就是这些金砖的主人肯放过了他,五毒鬼爪也不会放过他。 黑道上有一句话:宁挨一刀,不惹鬼爪。 挨上一刀最多落得一个残废,惹恼了这位鬼爪,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留下来,祸福尚在未知之数,他又何必为了一念之怯,先冒上这种不必要的生命之险呢? 所以,他听了五毒鬼爪的吩咐,立即放下金砖,拔出腰间佩剑,一步步戒备着向后面两排棺木搜索过去。 他的步子跨得很小,因为这样可以将时间拖得长一点。 他每向前跨出一步,就忍不住回过头来,偷偷地朝身后望上一眼。 因为他已看出梁天佑只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像这样一个小伙子,当然不是五毒鬼爪的对手。 他希望五毒鬼爪快点将这小子打发掉,好过来帮他一同搜索。 可是,令他不安而又感到惊奇的是,梁天佑的一口金刀使得虎虎生风,居然不比五毒鬼爪阴文印的那对鬼爪逊色多少。 尤其使他感到不自在的是两人在经过一番追逐之后,已离他愈来愈远。 这时如果从棺后突然冒出一名敌人来,他便只有凭手上的这口宝剑,一个人独当一面了。 而他手上的这口宝剑究竟能帮他多大忙,他自己心里有数。 花蜂勾玄愈想愈不是滋味,真恨不得在被对方发现之前,找口棺材,悄悄钻进去。 就在这时候,这位花蜂勾玄忽又闻着早先那股幽幽的香气。 他立即机警地停住脚步。 香气似乎是从后面那排棺木靠右首传送过来的。他先倒退一步,然后慢慢转身子,握紧宝剑,运足目力,向香气传来之处缓缓搜视过去。 花蜂勾玄突然之间呆住了。 因为他一掉转头,便看到了一张女人的面孔。一张带着迷人的微笑,笑得令人魂销的面孔。 这张面孔,看上去眼熟之至,他似乎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至于见过的地方,他却又想不起来。 噢,对,他想起来了。 那是一幅古画。 仇十洲的一幅工笔仕女画。 为了那个画中美人,他曾一连做了几夜的好梦现在他看到的会不会又是一幅画呢? 他可以肯定:不是。 仇十洲的仕女画虽然有名,可是这位画家笔下,却很少出现带着微笑的美女。 即令在画中偶尔出现几名带着微笑的美女,也绝没有一个笑得像这样亲切、生动、迷人! 但这位花蜂勾玄并没有忘记刻下之处境。 他也没有忘记刚才已经挨了一镖,那一镖说不定就是这女人打出去的,那支小银镖如今还留在他的衣袋里。 一想到那支小银镖,这位花蜂勾玄不由得又联想起另一件事。 就是刚才那一镖,何以打得那样轻? 难道…… 这位花蜂勾玄想至此处,心中不禁一酥。 男人心中一酥,就只会想到一件事。 任何男人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往往就会将别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不过,这位花蜂还好。 因为,他至少还没有忘记这女人曾经打过他一镖。 这女人先打了他一镖,如今却又对他眉目传情,是为了什么呢? 陷阱? 圈套? 慢点!他得好好地想一想。 因为他既不愿错过这女人挑逗,又不愿轻易走进圈套或落入陷阱,他知道他如果希望两者都兼顾,他就得好好地想上一想。 这女人如今对他含笑传情是为了什么呢? 当然是为了对他表示好感。 这一点可说是没有疑问的。 女人尤其是一个具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多半自视甚高,一个自视甚高的女人,如果对一个男人没有好感,绝不会有如此亲切的笑容。 而刚才的那一镖,也足以说明这一点。 这女人既敢在罗七爷太岁头上动土,其来头不问可知,以这样一个女人的身手,刚才那一镖却打得那样轻,如说不是为了不忍心下手,还有什么更好的解释? ------------ 第二十九章 百闪流星 一场恶战结束后,屋子里再度平静下来。 如意嫂等梁天佑将两具尸体提入空棺,再将那些金砖放回原处之后,她也付出了她所能支付的慰藉。 梁天佑在满足中沉沉睡去。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如意嫂轻轻点亮了一盏油灯,然后起身移步,向大门口走去,她知道,她那位堂兄这时候也应该来了。 她果然一点也没料错。 她还没有走到门口,大门口黑影一闪,就进来了一个人。 那人进门后,低声问道:“小梁呢?” 如意嫂道:“睡了。” 那人一怔道:“一直睡到这个时候,还没有醒过来?” 如意嫂道:“不,他刚刚睡去,还没有多久,因为……” 那人忽然哼了一声,冷冷截口道:“我知道原因,用不着你说。” 如意嫂轻轻嘘了一声,然后以责备的语气,低声道:“声音小一点好不好?这件事也是你出的主意,就算让小子占点便宜,也只能怪你自己,何况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那人道:“否则……” 如意嫂道:“刚才的一番经过,我也懒得多说,我只想简简单单的告诉你一个事实,这屋子里的死人,已经又多了两个,而这两个死人,几乎就是我跟小梁!” 那人似乎吃了一惊道:“有人来过了?” 如意嫂道:“说起来还不都是你们这些罗府护院大人做的好事!” 那人有些着急道:“如果有人来过,这可不是小事,你快点说出来,我也好酌量情形做个准备,就算我刚才说错了话,那也不过是一时失言,咱们之间,不比别人,你又何必斤斤计较……” 如意嫂轻轻叹了口气道:“五毒鬼爪阴文印和花蜂勾玄这两个人,你大概听说过了?” 那人一呆道:“什么,竟是这两个家伙?” 如意嫂冷冷一笑,说道:“这两个家伙,怎么样?” 那人钠油地道:“花蜂勾玄还不怎么样,那个五毒鬼爪阴文印,就是合你们二人之力,也不见得会是他的对手,你们居然打赢了这一仗,真有点令人不敢置信。” 如意嫂哼了一声道:“小梁为什么会这样疲累,现在还要不要我重作解释?” 那人双目灼灼发光,久久没有开口,最后突然伸出手来,将她一把搂入怀中,狠狠吻了个够,然后附在她耳边道:“你若是真想解释,还有一个更好的方式。” 如意嫂忽然想起人冬以后,每天清晨追逐在麦田里的那些野狗。 那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小女孩子。 像每一个天真纯洁的小女孩子一样,她以为那些野狗成群结队,争争吵吵,打打闹闹,只是像孩子们一样玩一项游戏。 等她长大,她才知道,那些野狗不惜咬得头破血流,原来只是为了一个目的 争夺其中的一条母狗! 等她长大了,她才知道,并不只是冬天早晨的麦田里才有那种野狗。 那种野狗几乎到处都有。 她遇见的第一个男人,就是一条狗,那时候她还不到十六岁。 那一次几乎要了她的命。 她躺在一间破茅屋里,足足有三天之久,没有得吃,没有得喝,而那条贪馋的狗一点怜惜之意也没有,每天照样要来好几次,尽情地蹂躏她,直到最后一次,她昏死过去,才没有再来。 以后她每次所遇见的男人,几乎没有一个不像一条狗,而她也渐渐懂得了怎样去应付这种像狗一样的男人。 所以,当现在这个男人的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忽然发出灼灼之光,向她凝视着时,她就知道,对方的下一步的行动是什么,以及下一步的要求又是什么。 因为她早就知道这位罗府的首席护院也是一条狗。 而她看中他的,也正是这一点。 因为狗也有狗的好处。 只有狗才会摇尾乞怜,才会为了一根肉骨头,不惜为主人卖命。 她已整整一天没有进过饮食,刚才又几乎为那批财物送命,如今这位百闪流星来到之后,对别的事都未关心,却一想就想到那上面去,像这样的男人,如说不是一条狗,又是什么? 她这时真想一个耳光打过去,但是她并没有这样做,因为她知道对付一条狗,这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她只仰起脸,瞟了他一眼道:“你不担心再有人来?” ------------ 第三十章 尔虞我诈 禹金旗向前跨出一步,注目沉声道:“朋友贵姓?” 蓝衣青年笑道:“这一套我看还是免了的好,我如果告诉了你我的姓名,说不定会影响我们谈判的气氛。同时我就是告诉了你,我姓什么叫什么,我想我们之间也不会变成真正的朋友,所以我认为实在犯不着多此一举。” 禹金旗沉声又道:“那么朋友今夜来此,目的何在?” 蓝衣青年笑道:“当然是为了想发点小财。”禹金旗道:“朋友知道这件事,是从那里得来的消息?” 蓝衣青年道:“这跟你阁下的第一个问题一样,我也不会答复。” 禹金旗道:“三一三十一?” 蓝衣青年笑道:“逢三进一。” 禹金旗轻轻地哼了一声,欲待发作忽又忍住。 他目光闪动了一下,忽然问道:“你朋友来了多久?” 蓝衣青年笑道:“有一会儿了。” 禹金旗道:“比刚才的那两位伙计来得早,还是来得迟?” 蓝衣青年笑道:“稍微早一点。” 禹金旗道:“那么刚才那两位伙计的下场,你朋友大概也看到了吧?” 蓝衣青年道:“看得清清楚楚!” 禹金旗道:“你朋友手底下自信比刚才两人中的那位五毒鬼爪如何?” 蓝衣青年微微一笑道:“阁下现在提出这个问题之前,实在该先问问你身后的那位大嫂,你应该先问问她,五毒鬼爪是死在谁的手上,怎么死的?然后,我可以告诉你,我只来了一个人,不论我手底下是否比得上这位五毒鬼爪,至少我不像这位五毒鬼爪一样,有着花蜂勾玄那样的朋友!” 禹金旗闻言不觉微微一愣。 因为他原以为五毒鬼爪和花蜂勾玄都是死在梁天佑手里,才会这样提出来,如今细听这名蓝衣青年的口气,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当然不会真的去向如意嫂追问,横竖事情已经过去了,两人死在谁的手里,可说都是一样。 现在最要紧的,是这小子显得如此不在乎,这小子所仗恃的究竟是什么? 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那小子说过的那一句话:“这一套我看还是免了的好,我如果告诉了你我的姓名,说不定会影响我们谈判时的气氛……” 这小子似乎颇以自己的姓名为豪,而当今武林中的几名少年俊彦,他几乎没有一个不认识,他怎么想也想不出,到底会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一名小子。 他想到这里,不禁暗暗后悔。 现在当然太迟了。 他实在应该在这小子现身之初,就向如意嫂问问这小子的来路。 不过,他总算另外马上想到了个补救的办法。 小子说得不错。 就算小子告诉了他,姓什么叫什么,他们之间也不会变成真正的朋友。 既然他们之间永远也成不了朋友,而他又不愿叫这小子不劳而获,他还等什么呢? 他轻轻叹了口气,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道:“既然你老弟” 一声老弟出口,右臂一扬,三口飞刀突成品字形疾射而出! 那位蓝衣青年似乎没料到这百闪流星会在言谈之际猝然出手,一个闪避不及,应声而倒。 禹金旗一招得手,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我道你小子有多大能耐,想不到也只是个银样猎枪头,虚有其表!” 一边大笑,一边转过身来,伸手又将如意嫂一把搂住。 如意嫂任他搂着,全身僵直,一动不动,就像个木头人一样,一点反应也没有。 禹金旗甚感诧异道:“那小子已经向阎王爷报到去了,你还怕什么?” 如意嫂忽然用力挣开他的双手,连连往后退去,指手画脚颤声道:“注意后面……” 禹金旗一个急转,同时又自革囊中摸出三口飞刀。 这位百闪流星以为另外又来了新敌人,等他问目看清之下,不由得当场一呆,几疑置身梦中! 原来他以为已向阎王爷报到去了的蓝衣青年,这时竟仍以原先那种悠闲的神态,仍然坐在原来的那口棺材上,惟一不同之处,就是手上多了三口飞刀! 禹金旗虽然又自革囊中取另外三口飞刀,但一条手臂已然不听指使,连抬也抬不起来了。 蓝衣青年像小孩子玩瓦片一样,将三口飞刀在手上颠来倒去,一面微笑着说道:“有道是:杀人者人恒杀之。那位五毒鬼爪,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死在花蜂勾玄手上,正如花蜂勾玄想不到他会死在梁天佑手上,以及梁天佑想不到会死在你阁下手上一样。这一连串的死亡,实在太微妙,也太有趣了;同时它也使我想起了另一件事。” ------------ 第三十一章 寂寞江湖 风雪,越来越大了,大街上已经看不到一个行人。 大街两旁的店铺,也都已关上店门,就是偶尔一丝灯光从门缝里溜出来,也显得那么样的暗弱无力,一点也不能予人以温暖之感。 如意嫂没有走大街。 她走的是条小巷子。 她为什么要走到这么一条小巷子里来,连她自己都有点莫名其妙。 因为她根本就不晓得这条巷子通往那里,她甚至不晓得她如今究竟要走到什么地方。 她走入这条小巷子,惟一的理由,也许只是因为这条小巷子比较黑暗。 而在目前,似乎惟有黑暗,才能带给她一种安全感。 就算这条黑暗的小巷子能为她带来安全,那么,走完了这条小巷子之后呢? 她不知道。 她真希望这条小巷子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而这条小巷子,也的确使人有着好像永远走不完的感觉。 她手上的那只麻袋,似乎愈来愈沉重,使得她每向前移出一步,都得花费不少力气。 不过,这条巷子最后还是走完了。 但她马上就发觉刚才这一段路,跑得实在冤枉,原来这条巷子竟是一条没有出路的死巷子。 正当她准备转身循原路退出之际,身后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阵充满暧昧意味的悄悄怪笑。 她的心止不住往下一沉。 因为她从这阵笑声中,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尸狼皮青。 她只能怪自己太大意,因为她早先在那家羊肉铺子里吃东西时,便发觉邻座有一双灼灼发光的眼睛,在偷偷地打量着她。 当时她因为心中有事,而且这种色眯眯的眼光,她也不是第一次遇上,所以,她当时虽然觉得这双眼光似乎十分熟悉,一时亦未放在心上。现在她才想起来,当时在暗中鬼鬼祟祟打量着她的那个家伙,正是眼前这名既贪财又好色,在黑道上以险诈凶残出名的尸狼皮青。 如意嫂缓缓转身抬头,内心虽然慌乱,表面上却仍旧显得相当镇定。 尸狼皮青目闪邪光,涎脸嘻笑着道:“大嫂!大概不认识我皮某人了吧?” 如意嫂板着面孔,没有开口。 应付尸狼皮青这种人物,在她这位如意嫂来说,本来算不了一回什么事。 可是,说也奇怪,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如今对尸狼这一流的人物,竟从内心深处生出一种嫌恶之感。 别说以狐媚手段来迎合这位尸狼了,这时就是要她对这位尸狼笑上一笑,她也不愿意。 尸狼皮青原来以抱袖遮着一盏灯笼,这时顺手挂去墙头上,往前跨出一步,嘻笑着又道: “这么晚了,风雪又大,大嫂提着这样一口大麻袋,一定相当累人,我看还是由在下来代劳吧!” 如意嫂仍然板着面孔,没有开口,也没有动。 那只麻袋,就放在她的脚前。 她在想着一件事。 她奇怪这位尸狼既然早在羊肉铺子里就发现了她,为什么直到这时候才突然露面? 事实上一点也不奇怪。 原来这位尸狼也跟五毒鬼爪和花蜂勾玄一样,是从客栈里临时溜出来的。 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会在那家羊肉铺子里遇上这位如意嫂。 过去,他曾经对这女人纠缠过好几次,但始终未能得手,如今好不容易又碰上了,自然不肯就此放过。 所以,如意嫂一出店门,他也结了店账,从后面一路缀了下来。 不过,他知道这女人身边永远不会没有男人,这女人离去时还带走了一大包食物,便是最好的说明。 因此,他决定先看看现在跟这女人在一起的男人是谁,再转其他的念头。 结果,如意嫂回到那间仓房,他也上了仓房的屋顶。 他虽然马上就找着了那个天窗,但因为屋顶离地面太远,天窗上又积满了尘埃,所以使他无法听到下边三人说的话,也无法看清申无害和禹金旗那两个男人的面孔。 不过,这些都并不重要。 至要的是他最后看到如意嫂一个人出了门,手里还提着一只沉甸甸的大麻袋。 这就够了! 从这些小地方,便可看出这个尸狼是如何的狡猾。 他虽然知道如意嫂拿出仓房的这一袋财物,很明显的仅是仓房中全部财物的一小部分,但他并不贪心,他觉得什么都得一步一步的来。 ------------ 第三十二章 王屋掌门 尸狼皮青说起来,并不算太贪心。 因为他从那座仓房里溜出来时,在他的左臂弯里,仅仅只挟了三块金砖。 他知道那条巷子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无论两人分手不分手,那蓝衣小子,也不会在那条巷子停留得太久。 所以,他告诉自己,能拿多少,就拿多少,而且行动要快,愈快愈安全! 这位尸狼,可说是够快的了。 他除了在初进门时,因仓房中那盏油灯已经熄灭,为探索那口盛放金砖的空棺材,稍稍花去一点时间之外,他全然不顾那条受伤的右臂,是如何的疼痛难忍,东西到手之后,掉头便往外跑,几乎一刻也没有多耽搁。 但结果还是慢了一步。 就在这位尸狼挟着三块金砖,像山洞耗子一般,偷偷摸摸,躲躲闪闪,一路张望着,溜出大门之际,迎面人影一晃,去路已被挡住。 尸狼清楚来人正是刚才的那名蓝衣小子,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心如鹿撞,暗暗喊糟。 申无害微微一笑道:“伙计,你走错路了!” 尸狼目光闪动,心底忽又升起一丝新希望。 他发觉这名蓝衣小子的一身武功虽然高不可测,但对敌的经验,显然还不够老练。 他刚才出门时,根本就没有看清楚这小子是打那里冒出来的。 如果这小子从暗处窜出来的那一刹,不出声招呼,而以手代口,他这条老命岂不是已报销了? 如今瞧这小子的神气,似乎并无立刻取他性命之意,这等大好机会,自然不容错过! 于是,他故意装出不胜惶恐的样子,赶紧抛下那几块金砖,以哀求的语气连连打躬道: “小人该死,少侠饶命……” 口里喊着少侠饶命,暗地里在悄悄提运真气。 申无害睨目哂道:“又在耍花招了!饶命?嘿嘿!现在我饶了你的命,等你真气聚足之后,谁饶我的命?” 尸狼被对方一口道破心计,马上知道他认错人了,这小子看上去年事虽轻,但显然并不如他想像的那样,是个新出道的嫩雏儿。 不过,如今这些都无关宏旨了。 虽然他如今只剩下一条手臂,但他相信以他一身深厚的内功,以及于十年来闯荡江湖的经验,像这样一名后生小子,他还不至于打发不了。 这位尸狼心神一定,双目登时露出一片凶光。 当下不容申无害再有发话的机会,突然身形一侧,一个箭步窜出,骄起左手食中二指,猛然一旋身,对准申无害双眼睛,闪电般一下戳了下去! 在一个只剩下一条手臂的人来说,这是运用起来最方便的一招,也是相当毒辣的一招。 而这位尸狼实际上并未存心这一招取胜。 他已看出这名蓝衣小子不是一盏省油灯,对付这样一名敌人,他知道绝不可能在一招之内得手。 所以,他这一招看上去尽管凶狠,实则只是一个假动作。 他虽然只剩下一条手臂,但一条手臂受创,并没有影响到那些他从实战中获得的经验。 这种宝贵的经验往往比武功本身更能决定一个武人的胜负存亡! 经验告诉他:像这种年纪的小子,最容易犯的毛病,便是目空一切,骄狂自大,与敌交手之际,不但自信必胜,有时胜了还不满意,往往还要胜得轻松,胜得漂亮,胜得精彩! 如果换了普通的老江湖,他这一招攻出去,对方一定会移身避让,等看清了敌人路数,再予出手还击。 而这小子,他料定必然不会这样做。 因为这样做多少带有几分怯敌的意味,就是胜了,也不光彩! 那么,他这一招攻出去,这小子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他已算定了。 这小子一定会像一个大英雄一样,仍然站在那里不动,一定要等他招式用老了,才会以一个优美的姿势,猝然出手,险中又险,一把叼住他的手腕。 果然被他料中了。 申无害果然站在那里没有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脸上仍然挂着笑容。 尸狼大喜! 他仗着有夜色遮掩,急忙放开左手另外的那二根指头,虽然向前戮去的姿势未有改变,但实际上五指业已紧骄如刀,随时均可以掌法中的砍劈扫拍等招式应付新的形势。 他心想,小子,你来吧!只要你小子抬起手臂,咱们就可以一臂换一臂,扯平!如果你小子另耍新花样,老子说不定还有一点赚头。 ------------ 第三十三章 莺过留影 车到灵宝,天黑下来了。 一行落栈之后,店家送来酒食。 直到大家坐上桌子,他们才发觉那位天杀星并没有跟他们一起走进客栈。 这位天杀星哪里去了呢? 众人全都莫名其妙。 两个丫头去问店家,店家也回称不知道。 十方罗汉向那个名叫萧庭的弟子道:“萧庭,你去后面房里看看,他或许还在后面车房里,帮那个叫孙二的车夫照料马匹也不一定。” 萧庭去了一会儿,回转来说道:“车房里没有人。” 十方罗汉道:“你有没有问问孙二?孙二怎么说?” 萧庭道:“孙二也不在那里。车房里只有一辆车子,那辆车子还是别人停放的。” 十方罗汉道:“前面呢?” 萧庭道:“前面也没有。” 十方罗汉皱眉道:“这不是怪事么?” 小莺插口道:“我猜他为了扮得像个车夫的样子,一定拉着孙二到镇上那家小酒店里喝酒了。” 十方罗汉不禁点头道:“这倒有可能。” 于是,又向那个叫萧庭的弟子吩咐道:“你再去向店家打听,看这镇上共有几家酒店,然后你再跟蔡福和钱标他们两个分头各处……” 小凤摇摇头道:“我看不必这样麻烦,你们就是派出十个人去找,也不一定就能找得着。” 小莺道:“为什么?” 小凤眼角一飞道:“你丫头猜他一定跟孙二喝酒去了,是不是?” 小莺倔强地道:“是啊,要不然……” 小凤截口道:“那么,我且问你丫头,那两辆车子呢?两人喝酒,是驾着车子去的么? 等车子停妥了,再去喝酒都来不及?” 小莺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十方罗汉道:“那么,依你丫头看法呢?” 小莺道:“如果依了我,那太简单了,我们只管吃我们的,根本就不必去为这些事担心! 他若是有意不辞而别,你们要留也留不住,如果他只是跟孙二喝酒去了,你们就是不去找他,他也自己会回来。” 这丫头的话一点不错。 申无害果然自己回来了,不过并不是当天夜里,而是第二天早上。 第二天早上,因为大家谁也想不到这位天杀星还会再回来,所以当众人准备妥齐之后,十方罗汉就吩咐那个叫萧庭的三结弟子,去镇上的车行里,另外再喊两辆车子。 没想到萧庭奉命走出客栈大门,头一抬便看到两辆装备齐全的车子,端端正正的停放在那里。 两名车夫高踞在车座上,正在那里悠闲地聊着天气,其中之一赫然正是那位一夜未归的天杀星! 萧庭大喜,正待上前招呼之际,眼光偶扫,不觉又是微微一怔。 原来另外的那名车夫,却已不是孙二。 他再细看两人谈话的姿态,最后发现这名新车夫竟是一个只能以手势表达心意的大哑巴! 萧庭暗暗纳罕,只得回栈报告。 十方罗汉和百媚仙子听说这位天杀星并未不告而别,全都感觉很高兴,至于这位天杀星为什么要将老练的孙二换上一个哑巴车夫,虽然觉得奇怪,却无意加以深究。 因为这位天杀星行事,每每出人意料之外,问也问不完。 不过,这件事却大大的引起小凤和小莺这两个丫头的兴趣。 两个丫头,抢着奔出客栈一看,发现萧庭说得一点也不错,新雇的车夫果然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小莺道:“那个孙二呢?” 申无害笑道:“走了。” 小凤道:“是你将他辞退的吧?” 申无害笑道:“不错。” 小莺道:“那个孙二什么地方不好,你要将他辞退?” 申无害笑道:“我辞退他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太好了。” 小凤道:“这是什么话?” 申无害大笑道:“这就是天杀星的话,你们听不懂,那是你们的事!” 小莺脸色微微一变,前后望了一眼,轻轻跺足道:“你声音小一点好不好?” 申无害笑道:“怕什么?” 小莺面现愠色道:“你这样口没遮拦,大呼小叫的,要给别人听去怎么办?” 申无害笑道:“怕谁听去?” 那名哑巴车夫在一旁眼珠子乱翻,一会儿望望那个,似乎弄不明白一名车夫何以会跟这样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妞如此热络。 ------------ 第三十四章 玄之又玄 那年轻人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冷冷说道:“你大概不认识本公子吧?” 赵大个儿道:“是的。” 那年轻人接着又道:“但本公子却知道你就是这里的店主人,外号赵大个儿。” 赵大个儿道:“是的。” 那年轻人目光闪动了一下,又道:“本公子还知道你有一个老毛病。” 赵大个儿一怔,道:“我……我……有个老毛病?” 那年轻人脸上毫无表情,冷冷接下去道:“你有个健忘的毛病,不论前一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一到第二天早上,你就忘得干干净净。” 赵大个儿不住地眨着眼皮,隔了好一阵子,这才突然满脸堆笑,深深打了一躬笑道: “是,是,是,公子说得对极了!小人就是犯有这样一个老毛病,头一天发生的事情,一到了第二天,就会忘得干干净净!” 那年轻人满意地点点头道:“好,现在站去门外,告诉上门的客人,你今天的酒菜已经卖完了,马上就要打烊关门。你今天的酒菜,已经卖完了,是吗?” 赵大个儿连忙哈着腰道:“是的,是的!已经卖完了,已经卖完了!” “去吧!” “是。” 赵大个儿出来得恰是时候。 因为他才一跨出店门,便在店门口碰上两个几乎是风雨无阻每晚必到的老客人。 一个是对面东兴酱园的二把手赌鬼小陈,一个是拐角上京发绸布庄的账房先生斗鸡眼后四爷。 这两位是这里最好伺候的客人,一不赊欠,二不挑剔,只要两个人一来,总可稳赚一笔。 但是,今晚情形特殊,刚才的尤二拐子,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如今就是再好再熟的客人,他也不敢招待了。 当下他不容两人跨入门槛,赶紧横身挡住两人的去路,拦在门口道:“啊啊,对不起,对不起,两位来得真是不巧极了。” 赌鬼小陈愕然道“什么事不巧?” 赵大个儿喉咙有点发干地道:“刚……刚……来了一批外路客人,已……已经……将今天准备的一点酒菜,一下子全给要了去,两位明天再来吧!明天请早,实是对不起得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斗鸡眼唐四爷头一仰,两眼望着自己的鼻梁道:“菜卖光了,酒总还有吧?” 赌鬼小陈接口说道:“对,对,只要有酒就行,我去隔壁买两包花生米来,照喝不误,昨天我跟冯瞎子他们推牌九,最后有几副牌,点子克点子,精彩极了。你们等着,待会儿让我慢慢地告诉你们吧。” 说着,身子一转,便待离去。 赵大个儿非常清楚小陈这个家伙的脾气,平时尽管赌一场输一场,但只要偶尔赢上几文,便非得找个机会,将赌经大吹一番不可。 而旁边的这位斗鸡眼唐四爷,更是一个绝怪人物。 他自己虽然不赌,但对赌经的兴趣十分浓厚,只要有人说起赌经,他总是听得津津有味。 所以他知道如果只推说酒菜卖光了,一定无法将这两位仁兄打发离去。 因此,他见小陈转身,连忙赶上一步,一把将小阵拉住。 他一面朝两人使着眼色,一面用手在胸口飞快的比画了个砍头的姿势。 意思告诉两人:“店里正来了批杀人不眨眼的大爷,快走开!” 同时,为了掩饰起见,口里则在大声说道:“不,不,小陈,明天再说,今天天气太冷,我这里也快要打烊了。” 唐四爷和小陈都知道赵大个儿是个老实人,说的话必定不假,这才吐吐舌头,缩着脖子走了。 赵大个儿虽然是个老实人,但老实人也照样会有好奇心。 店里的那些家伙,究竟在干什么呢? 他一面以同一方式应付接着来的熟客人,一面不时以眼角往店中偷偷望去。 他发现的第一件事,便是早先进店的那八个人,仍然像八尊泥菩萨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客人的座位上,甚至连坐的姿态都没有一点改变。 而后来人店的那名年轻人,则在各人座位间缓缓走动,每走到一副座位前面,便从桌上收起一张簇新的银票,在看过上面的数目后,一一纳入怀中,在这名年轻人收起银票时,店中静悄悄的,始终没有谁说过一句话。 赵大个儿看呆了! 这八个人为什么要向这名年轻人缴上一张银票呢? ------------ 第三十五章 惊天三式 申无害很少为自己的安全担心。 有人说:森林中的豹子,有一种天赋的本能。 他不但可以嗅出一种野兽的气味,有时甚至还可以嗅出陷阱的气味。 所以,猎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捕住一头狮子或老虎,但是却很难捉住一头豹子。 申无害就像一头豹子。 他也有豹子嗅出陷阱所在的本能,当他来到洛阳的第二天,他便感到城中的气氛有点不对劲,至于究竟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却又说不上来,他到洛阳来,原只是路过,但现在决定暂时留下。 他要找出是一些什么事情使他产生这种不对劲的感觉。 他要去什么地方,向什么人打听呢? 申无害每至一处,有两种地方,他只要有空,一定非去不可。 一是生意清淡的酒店。 一是十方杂处的城隍庙。 而申无害则很少放弃这种庙前漫步游览乐趣的享受。 年关将至,城隍庙较平时显得更热闹。 但今天申无害已失去往常那种欣赏众生相的心情,因为今天他是怀了目的来的。 他希望有所发现。 发现目下这座古城中到底有些什么事不对劲。 可是,整整一个上午过去了,他什么也没有见到,什么也没有听到,他听到见到的,只是人人都在为过年而忙碌。 庙前右侧有一个炸春卷的担子。 他慢慢走过去,要了两客春卷。 这个小贩炸的春卷味道相当不错,他吃光后,又要了一份。惟一遗憾的事,是没有坐的地方,他必须站着吃,而他最不习惯的事,便是站着吃东西。 他四下张望,想找个坐的地方。 结果,他坐的地方没有找到,却在无意中碰上了一双促松的眼光。 在庙前石狮子的后面,坐着一名灰衣老人。 这老人看上去大约六十来岁,一件棉袍已经穿得又旧又脏,两只衣袖全是闪闪的油光。 他大概在打磕睡时,忽然闻着了油炸春卷的香味。才忍不住往这边望过来,但可能由于身上不方便,他只向春卷担子溜了一眼,便又掉转面孔,望去别的地方。 申无害原以为这老人是坐在那里晒太阳,但他马上就发觉他猜错了。 原来在老人身前地面上,还铺着一条草席,草席上端端正正地排放着三顶半新不;日的帽子。 一种边沿微微向上卷起的小毡帽。 一个人会戴三顶帽子吗? 当然不会。 可见这三顶帽子,是摆在那里,待价而沽。 申无害心底不禁油然生出一股怜悯之感。 这三顶旧帽子,就是全部卖出去,也值不了几个大钱,别说养家糊口了,单是一个人的生计,如果只靠这点生意,显然都难维持。;申无害忍不住伸手在脑后摸了一把。他如今仍是一身车夫装束,为行动方便计,他这一身装束,迟早总要更换,说不定他正需要这样一顶帽子。他何不过去买它一顶下来呢? 因此,他匆匆吃完春卷,向那老人生处走去,走到老人摊前,他俯下腰,随意拿起其中一顶,试戴了一下,觉得还合适,于是便向老人含笑问道:“这帽子多少钱一顶?” 那老人没有马上回答他,先将他上上下下详细打量了几眼,这才注视着他反问道:“是谁介绍你来的?” 申无害闻言微微一愕,不过很快地他便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预感没有错。 如果他像一头豹子一样,已经嗅到了什么特别的气味,那么,那种使他感觉不对劲的气味,也许就是从这三顶帽子发出来的。 底下他应该怎样回答呢? 如果他有时间想,也许想上一整天,他也无法想出一句适切的话来回答,所以他只好不假思索的低低答了一句:“尸狼皮青!” 这是他临时惟一能够想到的一个人名,他只希望对方问的是一种特定的切口,同时希望对方听说过尸狼皮青这个人。 还好,只见那老人居然显得很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好!拿一顶去吧!记住准备五百两银票,最好是大通钱庄,今晚天黑以后,三星酒店取齐。” 申无害不敢多作逗留,拿起那顶帽子,转身便往庙外走来。 他先去城中大通银庄打了一张五百两的庄票,然后就在那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三星酒店附近,找了一家小客栈,要了一个房间,盖起被子,蒙头大睡。 ------------ 第三十六章 白马寺中 果然,那蒙面人在这小子鼓动如簧之舌,反复解说之下,怒意渐渐消除,这时缓缓放下双臂,注目问道:“什么好消息?” 年轻人走上一步,凑在那蒙面人耳边不知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话,只见那蒙面人眨了眨眼皮,像是没有听懂似的,微微掉过头去道:“申无害?谁是申无害?” 申无害差点没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两个家伙咬了一阵耳朵,竟忽然提起了他的姓名。 难道这小子早就认出了他是谁? 他不相信! 别的事,他不敢说,谈到易容一道,他敢说即使换上千面书生廖公侯,他都有信心与这位北邙掌门人互争一日之短长! 这小子算老几? 如果不是在乔装方向出了毛病,那他更有信心可以确定这小子没有识破他行藏的可能! 他的信心证明他没有错。 因为两个家伙在说话时,始终没有朝他这边望一望,除了不知道他是谁,绝没有人敢如此这般不将他这位天杀星放在眼中。 当下只见年轻人面露得色,又凑去那蒙面人耳边,不知道轻声说了一句什么话,蒙面人一怔,愕然失声叫道:“天杀星?你们的帮主竟是那位天杀星?” 现在,申无害完全明白了。 如果今天武林中只有一个天杀星,他现在的身份,无疑已是一帮之主了!而最可笑的,他这位已被人认做“帮主”的“天杀星”,如今却杂在一些黑道人物中,以五百两银子的代价,寻找门路,请求入帮! 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算是做对了,否则他岂不是连自己已经是一个新帮主也不知道? 那年轻人见蒙面人已经将话说明,自无再咬耳朵的必要,当下得意地笑了笑道:“怎么样,以我们这位申头儿今天在武林中的声威,一名副帮主该不会辱没你方大哥吧?” 蒙面人似乎有点心动,沉吟了片刻,抬头道:“姓申的如今在那里?” 年轻人用手比划着,不知说了一处什么地名,蒙面人点点头道:“好,我先去看看他再说!” 说着,身子一转,大步出店而去。 蒙面人走了之后,年轻人回过身来道:“轮到谁了?” 申无害接口道:“在下有个毛病,曾经瞧过好多大夫,但都未能治好,所以这次听尸狼皮青兄提起贵帮在本地招纳人手一事,便打定了主意,决心请求加入。” 隔桌一个家伙,朝他直翻眼睛,显然在怪他不该抢在前头发言,但申无害已顾不得这许多了。 那年轻人似乎并不在乎谁先谁后,只是申无害这将与众不同的开场白,却明显的使他感到一阵意外。 他任了一下,才眨着眼皮问道:“阁下患的是什么毛病?” 申无害道:“欢喜吃心。” 年轻人又是一怔道:“吃什么心?” 申无害道:“什么心都喜欢吃,猪心、牛心、羊心、马心。狗心,都喜欢。而最喜欢的,则是人心,简直每餐非此不乐。” 年轻人似乎听出了兴味,不觉脱口问道:“牛羊之心,尚有可说,至于人心,哪有这么方便?” 申无害笑道:“这正是在下请求入帮原因。” 年轻人一哦道:“此话怎讲?” 申无害道:“在下久仰申大帮主的威名,知道死在他手底下的人,多为当今之知名人物,而在下吃人心方面,亦有一种特别偏爱,愈是有名气的人物,吃起来愈觉津津有味。在下不才,自问一身武功,还算过得去,如蒙收录入帮,愿誓死效忠,永远追随帮主左右,平日待遇一概不计,只求不时能够捡上个把人心吃吃!” 年轻人又朝他周身打量了一眼,注目问道:“阁下在道儿上,名号如何称呼?” 申无害道:“人屠张弓” 年轻人眨着眼皮,双眼微微转动,似乎在思索着过去有没有曾在哪里听人提过这样一号人物。 申无害惟恐露出马脚,连忙接下去说道:“在下一向行走在云贵一带,因为犯案太多,年前才抵中原,不是张某人夸口,只要到过云贵的人,差不多人都知道兄弟的一套绝户刀法,在云贵的十多年来,尚未遇上敌手……” 年轻人点点头道:“那就怪不得了!” 跟着,手一挥道:“好,我们帮主最欣赏使刀的人,你的刀法如何,届时自有定论,现在你可以先走了!” ------------ 第三十七章 绝户刀法 于是,他故意装出迷惑的样子,模棱两可地道:“谁?如意嫂?” 神棍吴能道:“是的,一个女人的外号。” 申无害仍然避不作答道:“这女人怎么样?” 神棍吴能又朝那个粉楼怪客悄悄指了一下道:“你相信吗?我们这位严大仁兄这次请求入帮,据说就是为了这个女人!” 这一下申无害真的有点感到迷惑了。 就他所知,今晚屋中这些家伙其所以要加入这个新的帮会,总括的说,不外两个目的,不是想藉这个新组织的力量快意私人恩怨,就是想藉这个新组织的庇护,以躲避仇家之报复。 至于说,入帮的原因,是为了一个女人,他就有点想不通了! 他只听说有人受了女人的刺激,因而看破红尘,削发遁入空门,还没听说过一个男人因不能获得女人的欢心,以投身一个新的帮会,作为报复的手段。 神棍吴能没等他有所表示,轻轻笑了一下,又道:“我们这位严大仁兄虽然被人称为粉楼怪客,但对如意嫂这个女人,却始终无法一亲芳泽,如今总算被他找到了一颗万应丸……” 申无害不禁又是一怔道:“万应丸?” 神棍吴能笑道:“这是小弟临时想出来的一个名词。” 申无害道:“如何解说?” 神棍吴能笑道:“在今天武林中,天杀星三个字,可说能止小儿夜啼,只要能成为天杀帮的一份子,就不啻背上了一块金字招牌,今后他仁兄如果再遇上了那女人,只要一亮出身份,那女人不乖乖就范才怪,这不等于被他找着了一颗万应丸又是什么?” 申无害终于又知道了一件事。 他已是黑道上的一颗万应丸! 他再度举起酒壶,深深地喝了一大口,算是为自己这个新的封号而干杯! 就在这时候,突听一人道:“伙计,别一个人霸住不放,你我都是花五百两银子进来的,雌儿只有四个,总该大家轮轮……” 接着只听竹叶青蔡三阴恻恻地道:“这位朋友,你大概醉了吧?” 先前那人怒声道:“放屁!谁说老子醉了?” 竹叶青蔡三冷冷一笑道:“如果你朋友没醉,就不该说出这种话来,你朋友大概还不认识我竹叶青蔡三是谁吧?” 先前那人勃然大怒道:“就凭你竹叶青蔡三这块臭招牌就想放倒老子不成?老子走遍大江南北,什么人物都领教过,你姓蔡的又算什么东西!” 申无害向神棍吴能扬了扬酒壶,笑道:“来,吴兄,别人唱戏,咱们喝酒!” 神棍吴能一张面孔已经变了颜色,低低说道:“这两人要闹起来,事情就大了!” 申无害瞟了那个粗眉大眼的红脸汉子一眼道:“那边那人是谁?” 神棍吴能轻声道:“就是小弟向你提过的那位百步镖杨全达,此人性烈如火,脾气暴躁异常,一旦发作起来,谁也劝阻不住……” 申无害笑了笑,正待要说什么时,忽然神色一动,酒壶僵举空中,像在倾听什么,接着很快的又回复了常态,笑着说道:“这种小纠纷,算不了什么,待小弟过去为他们排解一下就是了!” 说着,放下酒壶,长身而起,向争吵的百步镖和竹叶青走去。 室中登时沉寂下来。 十几双眼光,不约而同地一齐集中到申无害身上,每一双眼光中都充满了惊奇和诧异之色。 当两名江湖人物行将火并时尤其是像百步镖和竹叶青这样的高手聪明人都知道怎样做! 远远避开,愈远愈好! 所以他们怎么也不相信居然有人不知死活,竟敢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以英雄自居。 “这厮是谁?” 十几双眼光,相互扫射,人人眼中都现出明显的疑问号。 “这厮究竟是谁呢?” 显然谁也不知道。 而众人之中,眼睛瞪得最大的,便是百步镖杨全达和竹叶青蔡三,因为两人各怀鬼胎,谁也弄不清现在挺身而出的家伙,究竟是站在那一边,所以两人的神情分外显得紧张。 百步镖杨全达的一只右手,已经伸进腰间的革囊,而竹叶青蔡三也已将怀中那个女人推开。 申无害横身于两人之间从客站定,缓缓转动身子,满室扫了一眼,轻咳着说道:“兄弟张弓,外号人屠……” ------------ 第三十八章 三大护法 广场上的气氛,顿又严肃起来。包括那名主试人方姓汉子在内,似乎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位粉楼怪客的武功,实为刻下十二名应选者之冠,大家显然都希望看看这位粉楼怪客的身手究竟如何? 粉楼怪客出场时,脸上仍是那副不死不活的、暮气沉沉的阴狠表情。 他从座位上站起之后,缓缓走向那个兵器架子,从兵器架子上信手取下了四支长短轻重不一的宝剑,然后这才转过身子,向广场中心走去。 众人不禁全都看傻了眼。 一个人一次使用四支剑? 就连申无害也猜不透这位粉楼怪客一人拿着四支宝剑,准备作何用途。天下各门各派的剑法,他可说无不了若指掌,他一时还想不出,有哪一派的剑法,一次使用四支宝剑之多。 不过,这个谜马上就揭开了。 因为那位粉楼怪客一走到广场中央,便将四支宝剑任意掷去四个不同的方向。 每支宝剑的间隔,远近不等,而每支剑插入地面的深度,也各不相同。 有的笔直竖立。 有的斜向一边。 因为没有一支剑人士的长度超过五寸以上,所以每支剑露出地面的那一段,一直微微颤动。 四支宝剑出手之后,只见这位粉楼怪客抱拳向四下一拱,随即发出一声清啸,双肩一晃,纵身而起,凌空窜升三丈来高。 然后,半空中一个折转,头下脚上,向第一支宝剑落去。 说来也真奇怪,偌大一个人的重量,在他一掌抵向那支宝剑的剑柄时,那支宝剑居然一点也没有弯曲。 就像一只蜻蜓歇在一株水草上那样稳定。 就在全场喊好声中,只见那位粉楼怪客又是一声清啸,人剑双双再度离地。 如掠水飞燕一般,斜斜飞向第二支宝剑! 谁也未瞧清这位粉楼怪客全身倒竖半空中,仅以一只手掌抵住剑柄,在无从藉力使劲的情形下,是如何拔起那支宝剑,以及用一种什么身法,再从地面窜跃起来的。 不过,当这位粉楼怪客飞向第二支宝剑时,他的一切动作,众人都看清楚了。 只见他在即将接近那第二支宝剑时,左臂倏然伸出,迅若闪电一般,将那第二支宝剑的剑柄轻轻搭住,然后一按一提,与第二支宝剑拔离地面之同时,第一支宝剑飞快向下插入,左臂则顺势往后一甩,将拔出的第二支剑,向后抛将出去。 第一支宝剑取代了第二支宝剑的位置,而向后抛将出去的第二支宝剑,则不差毫厘地又插入原为第一宝剑所占据的那个孔洞! 这份神奇的轻功,这份锐利的目力,以及这一份把握得恰到好处的腕劲,如非亲目所睹,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全场不由得再度爆出一片喊好之声。 从第二支宝剑至第三支宝剑,经过情形,完全相同,而由第三支宝剑掠向第四支宝剑时,手法又变了。 这一次他没有伸手去拔那最后一支宝剑,而是像巨蟒吐信一般,在快要下落之际突然右臂一送,竟以手中的第三支宝剑剑尖,点在第四支宝剑的剑柄上,然后就凭两支宝剑作支柱,承受了整个身躯的重量。 众人不禁全都看呆了。 直到这位粉楼怪客以一个优美的姿势,腰干一折,飘然落地,众人方始回过神来,而这一次的掌声,比上一次的更热烈,足足维持了一袋烟之久,方才慢慢停歇下来,连那名方姓汉子也忍不住点点头表示赞许。 底下,接着出场的是一名姓孙的汉子。 这姓孙的汉子,演的是一套掌法,虽然演来颇见功力,但因为众人刚刚看过了粉楼怪客的精绝表现,所以这位仁兄尽管卖尽了力气,获得的彩声却并不太热烈。 再下来便轮到申无害了。 “第六号,张师父!” 方姓汉子望着手中的花名册,信口喊了一声。 喊完还抬头四下张望一下,就好像申无害是怎么样一个人,以及如今坐在哪里,他都不大清楚似的。 申无害当然明白这厮是有意在做作。 不过,他已打定主意,由于有粉楼怪客之精彩表演在先,他觉得如果要引起这厮注意,俾能早点见到那位冒牌的天杀星,首先就拿点真功夫出来,压倒粉楼怪客。 所以,他一听到喊及自己的号数,立即打点起精神,向那座兵器架走去。 ------------ 第三十九章 天杀帮主 黑心书生道:“张统领来到中原之后,有没有听人说剑王宫这么一处地方?” 申无害道:“好像听人提过。” 黑心书生道:“我们申帮主与那位剑王可说是生仇死敌,前些日子,我们帮主曾一度身陷该官,最近刚从该宫脱困而出,这一次我们帮主筹组天杀帮,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要与该宫在未来武林中一较短长……” 申无害心头忽然生出一个疑问。 方姓汉子与宋巧巧等人都是新近加入的,可以撇开不谈,黑心书生羊百城和阴阳翁孙一缺这一老一少,他们知不知道那位天杀帮主是冒牌货呢? 如果不知道,那位冒牌天杀星,是使了什么手段,才叫这一老一少,信而不疑,为其所用? 如果一开始就是一个共同设计的骗局,以这一老一少之精明过人,何以不担心被真天杀星闻讯找上门来? 只听黑心书生接下说道:“我们帮主心细如发,各方面均有周详之布置,方圆百里之内即令是风吹草动,可说都难逃过我们这位头儿的耳目。” 申无害忍不住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小子还好是男人,否则就凭这张利嘴,可能连那位如意嫂都要为之甘拜下风呢! 黑心书生又道:“就拿昨天夜里的这件事来说,如果不是我们这位头儿预先在城里各大客栈中伏下眼线,我跟孙老说不定早就着了对方的道儿了。” 申无害实在忍受不了这股噜嗦劲儿,插口道:“既然城中各处都有我们的眼线,我们干嘛又要派人打听?” 黑心书生连忙接着道:“事情是这样的……” 就在这时候,一名衣着如乡巴佬的中年汉子忽然喘着气从院子中奔了进来。 黑心书生目光一转,面现喜色道:“啊,好,好,焦师父回来了!” 这姓焦的汉子一出现,厢屋中的气氛,再度紧张起来。 申无害已从天字组的花名册上得知这汉子名叫焦戈,外号鬼影子,以轻功见长,过去是点苍门下弟子,在天字组二十四名帮众中,是相当得力的一把手。 方姓汉子等这位鬼影子喘定之后问道:“打听的结果怎么样?” 鬼影子焦戈抹抹额角,深深吁了口气道:“据说全是一个姓梁的家伙给宣扬出来的。” 方姓汉子微微一愣,道:“姓梁的家伙?” 鬼影子焦戈道:“是的,这厮自从在赵大个儿酒店里被我们羊护法剔除之后,一直怀恨在心,昨天正好碰上无情金剑等一行歇人四方客栈,这厮就赶去告密,说是天杀星目前正在洛阳一带,招兵买马,组织帮会,意欲与剑王宫为敌,并举出大通钱庄蔡掌柜作证人,说凡是新入帮者均必须缴交一张大通钱庄的银票,蔡掌柜慑于剑王宫之威势,据说也已招认了。” 黑心书生恨恨骂道:“可恶!” 阴阳请孙一缺哼了一声道:“当初老夫就指出这个方法不妥当,你们总是不信,须知留下活口,终究是个祸患,如果依了老夫,凡是不合格者,一律弓怕僻静之处,一刀打发上路,又何来今日之麻烦?” 申无害暗暗纳罕。 从十方罗汉口中,他猜测那位无情金剑在未能完成任务之际,能够逃过一死,已算侥幸的了,想不到这老家伙的福大命大,竟又获重用。这位无情金剑重登总管宝座,是否意味着剑王薛老鬼已获知麻金甲已无法再为其所用了呢? 方姓汉子板着面孔问道:“这个姓梁的家伙如今在哪里?” 鬼影子焦戈道:“据说无情金剑为了这厮之安全,已将这厮以黑衣剑士名义收在身边,所以这厮如今也跟大伙儿一起住在四方客栈里。” 方姓汉子道:“对方共有多少人?” 鬼影子道:“除了姓梁的不算,一共是十八个人。” 方姓汉子道:“哪一级的剑士?” 鬼影子道:“六名锦衣剑士,四名红衣剑士,其余七名,都是蓝衣剑士。” 方姓汉子又皱了一下眉头,没有马上开口。 申无害对这名方姓汉子不觉又有了新的估计,他发现这家伙不但本身有着一身上好的武功,而且显然还是一个相当难得的将材。 因为他并没有瞧轻了剑王宫剑士们的实力。 不管那位假天杀星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一旦获得这样一名副手,都是一件不容忽视的事。 ------------ 第四十章 杀手剑士 申无害佯作吃惊之状,迎上去道:“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宋巧巧一边喘气一边跺着脚道:“那个姓艾的老杀才真可恶,姑娘几乎上了他的大当!” 申无害忍住笑,故意瞪大眼睛,露出意外之色道:“上什么当?” 宋巧巧恨恨不已地道:“没想到老杀才已在大通钱庄附近埋下暗桩,幸亏姑娘机警,早在进门之际,便留意到门口那两个闲散汉子不是好东西。” 申无害道:“后来呢?” 宋巧巧道:“后来,姑娘进门之后,那两个家伙突然消失不见,姑娘知情不妙,晓得那两个家伙可能已绕去后院,当下对那个接待的钱庄伙计谎称要和外面跟班的交代几句话,匆匆转身退出,那伙计脸色微变,口里虽然说着不打紧,一面却重重发出一声咳嗽……” 申无害道:“那么你还等什么?快跑呀!” 宋巧巧道:“我又不是傻瓜,当然不会再等下去,没想到那两个家伙,身法快得惊人,姑娘才转过一条街角,两人便从身后跟了上来,还好姑娘也不是一盏省油灯,出城没多久,便将两个家伙远远甩去身后……” 丫头说至此处,脸上不禁现出得意之色。 申无害心想:哼,人家这叫做放鸽引路之法,你这丫头中了人家的计都不知道,居然还在这里自呜得意! 宋巧巧目光一转道:“怎么只你一个人在这里?那三个家伙哪里去了?” 申无害笑着一指不远的空地道:“在那边躺着呢。” 宋巧巧朝两具尸体看了看,又道:“还有一个呢?” 申无害道:“溜了。” 宋巧巧道:“既然跑掉一个活口,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姓艾的那老杀才耳朵里,你怎么呆在这里,还不快快避开?” 申无害道:“等你啊!” 丫头似乎受了感动,含情脉脉瞟了他一眼,然后微微垂下头去,一边理着衣襟,一边低声说道:“我们走吧!” 虽然只是短短的四个字,但声音听来是那么样的温婉、柔和、甜美;与这以前,就仿佛突然间换了一个人似的。 女人就有这种较力! 往往仅凭一句话,一个微笑,或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就能改变男人的观感。 只可惜一般女人多半不知道利用这种天赋可以溶化男人的利器,而一味在使男人生反感的口舌上逞能,或是在衣着和涂抹上死下功夫! 申无害笑了笑,正待要说什么时,忽然神色微微一动,急速地向前跨出一步,伸手一把揽住小妮子的腰肢。 小妮子冷然间防不及此,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麻雀一样,一面挣扎扑打着,一面骇然怒道:“你……你……疯了吗?” 申无害手臂一紧,低沉地道:“听说你颇精于易容之术,如果身上带有人皮面具,快拿一副替我戴上,有人过来了!” 小妮子面孔微微一红,这才知道是场误会。 不过,她在取出人皮面具之前,仍然狠狠的白了他一眼。 意思似说:就算有人来了,你也用不着采取这种手段呀! 我又不是聋子,你就像现在这样告诉我,我难道会听不见不成? 小妮子在这一方面,果然是个行家。 手法之熟练,堪称罕见。 只一眨眼工夫,便为他将一张人皮面具戴得端端正正的。 而他也由一名车夫模样的青年汉子,于顷刻间变成一名四十出头,黄脸膛的中年人。 人皮面具戴好,申无害刚刚将手臂松开,两人四周,便如飞蝗一般,落下了七、八条身形,将两人团团围在核心! 落在两人正对头的,是一名身量高大的黑衣老者。 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剑王宫那位侥幸逃过一死,而重作冯妇的大总管,无情金剑艾一飞。 在申无害来说,他当然不会将这么几名剑士放在心上。 可是,宋巧巧那丫头就不同了。 这丫头的一张嘴巴虽然能言善道,但像这种大场面,显然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遇上。 不过,这丫头总算肚里还有点货色,这时尽管心头紧张,仍未忘却应变之道。 她一见那些剑士现身,立即闪身贴到申无害背后,运气凝神,以静待动。 申无害缓缓四下扫了一眼,他发觉他当初所猜测的,果然没错。 ------------ 第四十一章 以柔克刚 两兄弟来得恰是时候。 在林外不远的一片麦田里,宋巧巧在三名蓝衣剑士的围攻下,业已左支右绌,气喘吁吁,狼狈万状,身上那件天蓝缎面的狐裘,已被剑尖划得像一袭脱了线头的袈裟,东披西挂,裂口纵横,肩胛、胸口、腕臂等部位,有好几处已经沾满了血演和泥污。 不过,这丫头的一身武功,显然要较申无害所估计的为高。 她使用的兵刃,是一支长约尺五左右的铁尺,这种仅利于近身与徒手相搏的兵刃,与宝剑比较起来,在长度上,首先便居于不利的地位,何况人数方面,又是以一对三,而这丫头居然支撑了将近一盏热茶之久,说来也是够难得的了! 在此期间,那位锦衣剑士智多星方知一,也跟树林中的无情金剑一样,负手站在田拢上,仅在一旁采取戒备,并未加入战圈。 此刻这位智多星瞥及两条人影一先一后奔至,正待出声喝问之际,不意身躯高大的大宝,没有等他开口,已然腰身一弓,一头向他撞了过去。 智多星方知一来不及拔剑,只得闪身让开。 没有想到,这一对浑人头脑虽然简单,一旦与人动起手来,竟然也会使诈。 智多星方知一身子一偏,两兄弟已如大小两团旋风似的,一先一后自他身边一溜而过。 大宝一边向麦田中奔去,一边高喊道:“小子,别慌,大宝二宝来也。只要大宝二宝一到,你小子就死不了矣!” 二宝接口喊道:“是的,小子,沉住点气,咱们哥儿俩的一顿酒肉,全在你小子身上,你小子哪一天死都不打紧,就是今天死不得!” 宋巧巧已被三名剑士逼得晕头转向,根本无暇去辨别来人是敌是友,当然更没有留意到两人说了些什么。 不过,她马上就弄清了来的这两名汉子,竟是两位大救星! 因为大宝口中发话,人并没有闲着。 他仁兄还是老一套,口中喊着,腰身一弓,就像一条蛮牛似的,埋头便向就近一名蓝衣剑士一头拦腰撞了过去! 二宝更绝。 他个子小,重量不够,自知大宝的那一手,他用不上,这时竟不顾田里一片泥泞,一个飞扑,先自摔倒,然后就像滚地葫芦一样,向另一名蓝衣剑士脚下滚了过去。五指曲张如钩,一把抓向那名剑士的足踝! 受攻的两名剑士仗着有智多星方知一挡阵,虽然听见有人来,一时均未在意。 两人怎么也没想到来人竟如此轻易地突破了智多星方知一那一关,一瞬眼便已来到身边。 被大宝用头撞上的那名蓝衣剑士的运气还算不错,因为人高马大,一路跑在前头,嗓门儿又来得特别洪亮,当大宝向他撞去时,他由于警觉得早,总算没给撞着。但是,另外那名蓝衣剑士,运气就差得多了。 原因是二宝身材瘦小如孩提,跟在大宝身后奔跑时,有大宝那副铁塔般身躯挡在前面,如非特别留心,发觉极为不易。 更加上二宝在蹿跃方面,本来就较大宝来得灵活,所以当大宝身形移开,这名剑士发现来的敌人是两个而非一个时,正待挥剑化解,已告慢了一步。 二宝人虽瘦小,腕力却极惊人。 他一把捞着那剑士足踝,使劲一扭一捺,那剑士立告应手仰天跌倒。 说来也是这个剑士活该倒霉。 云梦这对宝贝兄弟,人尽管有点囗气,但心肠却都颇为慈软,一除非万不得已,本是极少伤人。 二宝这时虽将这名剑士掀翻,但并未想到去伤害对方的性命。 可是,事有凑巧,就在这名剑士倒下之际,大宝恰好一拳抡空,笔直冲了过来,一脚不偏不倚,正好端在这名剑士的胸口上。 这一脚虽说出于无意,但分量却是不轻。 只听得一声脆响,后者的一排肋骨,顿告悉数断折。 二宝道:“大宝,你踩错地方了!” 大宝道:“没有关系,酒肉要紧。你快点起来,再把剩下的这两个家伙赶跑,咱们的一顿酒肉,就啖定了!” 二宝跃起道:“对,酒肉要紧!” 于是,兄弟俩一声叱喝,又分向余下的两名蓝衣剑士扑了过去。 那两名剑士无可奈何,只得撇开宋巧巧,宋巧巧见机不可再,掉头夺路便跑。 智多星方知一,大喝一声:“丫头止步!” ------------ 第四十二章 端倪渐露 无情金剑追出林外,正待喝令智多星方知一与那两名蓝衣剑士分路包抄拦截之际,智多星方知一已然自动飞身一掠而起,促声道:“总管留步!” 跑在前头的那名红衣剑士,亦由智多星以手势吩咐另一名蓝衣剑士喊回。 无情金剑的面孔,难看得如同一块生锈的铁板,他恶狠狠地瞪着智多星道:“什么事?” 智多星方知一赶紧走上两步,凑在无情金剑肩耳之间,不知悄声说了几句什么话,只见后者打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抬头冷冷地道:“你真相信这丫头的话?” 智多星方知一的眼角朝身后掠了一瞥,低低说道:“卑属当然不相信。” 无情金剑面孔一沉,冷声道:“既然连你……” 智多星方知一面露得色,诡秘地笑了笑道:“卑属虽然非常清楚这只是丫头的缓兵之计,不过卑属已另有安排,只要把这丫头带回客栈,将不愁这丫头不说实话,老总还记不记得我们这批蓝衣剑士之中那个杨敏雄杨老弟以前的出身?” ※※※※※ 申无害一脚跨入院门,院子里的冷落景象,不禁使他微微一呆。 “人呢?” 整座四合院里,静悄悄的一片,看不到一个人影,也听不到一点声音。 广场一角,那座兵器架子,仍然端端正正地放在那里,只是已仅剩下一座空木架,架子上的一些兵器,以及那具活动的木头人,业已全部不见。 怪了,人都到那里去了呢? 噢!他看到了在东厢屋檐下,那几个年轻女人,正挤坐在一张条凳上,在那里低着头,一边扎鞋底,一边晒太阳。 这几个女人,都不会武功,他的脚步声显然并未惊动她们。 申无害皱皱眉头,继续向院心中央走去。 心中则止不住暗暗纳罕:人忽然一个都不见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姓方的副帮主,早上当他和粉楼怪客离去时,曾说过要领人随后支援,难道所有的人都被姓方的带走了? 可是,想想又不像。 由这里入城,路只有一条,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从城里出来,为什么一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碰上呢? 那么,会不会是姓方的眼看大势不妙,临时改变主意,已将全部人手撤去宋巧巧口中所说的那座岩穴中去了呢?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又皱一下眉头。 如此推测,虽然颇近情理,但似乎也不无矛盾之处,而最明显的一个理由,便是眼前的这几个女人。 因为以方姓汉子处事之果断和狠辣,如果所有的人撤走了,就不该还留下这几个女人。 即使嫌累赘,不得不留下,留下的也不可能是活口! 申无害思忖着,不由得又朝那几个女人瞥了一眼。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想法,忽又有了改变,因为他忽然发现在板凳那一头的地面上,还铺着一条破旧的草席,从草席露出来的部分,他看到了一双脚,一双男人的脚! 从那双脚交叉搁叠以及轻轻摇晃的姿态看来,使人不难猜想到它主人此刻的心情,该是何等的轻松愉快! 申无害心想:好小子,你倒蛮惬意的,别人都去流血拼命,你小子却躺在女人身边晒太阳。 他为了急于想看看这个幸运的家伙是谁,以及弄清这里数十名徒众全部不见踪影之谜,当下故意放重脚步,同时轻轻发出一声干咳。 那双脚像被毒虫螫了一口似的,突然一下缩了回去,接着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 原来是神棍吴能! 神棍吴能不知是因为难为情,还是太阳晒得太久的关系,一张面孔红通通的,就像是喝醉了酒。 当他从草席上拗身坐起,看清了来人是谁之后,这位神棍吴能就仿佛于无意中见了亲人一般,高兴得一下子便从地上跳了起来。 不过,喜悦之色并未在这位神棍面孔上停留多久。 当他抬头再度看清申无害肩上扛着的东西原来是一个人,而这个人竟是他们的那位统领粉楼怪客时,这位神棍的面孔,登时变成一片死灰! 那几个女人看到这情形,也都一个个面无人色,瑟缩地挤成一团,就好像申无害带回来的,不是一个受了伤的人,而是什么可怕的瘟疫一般。 申无害将粉楼怪客在草席上轻轻放下,一滴滴鲜血渗入席缝,宛如一条条爬行的红虫,瞬息之间便将一条草席染红了一大片。 ------------ 第四十三章 神手鲁班 黑心书生羊百城在这天杀帮主面前。显然是一名相当得宠的心腹人物,这从两者之间丝毫不拘细节,不难看出来。 因为黑心书生一进入寝宫,就好像到了自己的家里一样。 他非但没向锦榻上那位天杀帮主来那套请安问好的俗礼。 甚至连招呼也没有打一个,便一径走去榻旁的一张太师椅上坐下来。 蓝衣蒙面人挪移了一下身子问道:“那边的情形怎么样?” 黑心书生道:“进行得非常顺利,不出帮主所料,人屠张弓那个家伙,果然是个有勇无谋的草包货!” 蓝衣蒙面人笑了笑道:“结果他果然自告奋勇要去打头阵?” 黑心书生点头道:“是的,在他怂恿之下,那个粉楼怪客也跟去了。” 蓝衣蒙面人道:“你看这两个家伙还有没有生还的希望?” 黑心书生沉吟道:“这很难说。” 蓝衣蒙面人道:“为什么?” 黑心书生道:“如果论实力,两人当然不是对方那些剑士的敌手。不过,这两个家伙也的确有一套,尤其是姓严的那一身轻功,更是出神人化,令人叹为观止,如果两人见机得早,不贪功恋战,或许能侥幸脱身,也不一定。 蓝衣蒙面人点点头,转脸望着屋顶,隔了一会,才又问道:“那姓方的呢?” 黑心书生道:“两人离开不久,就带人进城去了。” 蓝衣蒙面人道:“你肯定这姓方的一定能将栈中留守的那些剑士全部收拾下来?” 黑心书生道:“我担保!” 篮衣蒙面人又想了想,忽然抬头道:“你认识这姓方的有多久了?” 黑心书生道:“很久了。” 蓝衣蒙面人道:“你说这姓方的已将一套惊天三式练有八成火候,真的一点也不夸张?” 黑心书生道:“绝不夸张。” 蓝衣蒙面人道:“你们当初是在什么地方认识的?” 黑心书生道:“扬州。” 蓝衣蒙面人道:“妓馆里?” 黑心书生道:“是的。” 蓝衣蒙面人道:“然后你们便在一起联手作案,一起吃喝玩乐?” 黑心书生道:“是的,先后计达两年之久,从没有失过一次手!” 蓝衣蒙面人道:“而在这两年之中他也从没有告诉过你,他的这一套惊天三式是从什么人或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 黑心书生摇头道:“没有。” 蓝衣蒙面人道:“你有没问过他?” 黑心书生道:“当然问过。” 蓝衣蒙面人道:“他怎么说?” 黑心书生道:“他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或是笑而不答。” 蓝衣蒙面人轻轻叹了口气,便没有再说什么。 黑心书生似已瞧透他们这位帮主的心意,当下轻轻咳了一声,缓缓说道:“有好多事,是急不来的……” 蓝衣蒙面人霍地掉转面孔,双目中闪泛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芒,不稍一瞬地望着黑心书生,似乎非常迫切地在等待着后者说下去。 黑心书生故意避开他们这位帮主的视线,微微仰起面孔,像在追忆似的,缓缓接下去道: “我跟这家伙先后在一起共处了两年,平日间从不曾分过彼此,就只除了一件事。” 蓝衣蒙面人道:“一件什么事?” 黑心书生道:“从没在一起洗澡!” 蓝衣蒙面人道:“哦!” 黑心书生道:“两个推心置腹的好朋友,能在一起作案、喝酒、赌钱、玩女人,而其中一个竟始终不愿当着另一个脱光身上的衣服,这不是很可笑吗?我当初一直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如今细细回想起来,才发觉道理似乎并不难懂。” 蓝衣蒙面人又轻轻哦了一声。 黑心书生诡秘地笑了笑道:“帮主懂得我这样说的意思吗?” 蓝衣蒙面人眨了眨眼皮道:“你意思可是说,这家伙不肯当着你面脱去衣服,是因为贴身藏着什么贵重的东西?” 黑心书生点头一笑,面露得色道:“这是惟一的解释,但那是一件什么样贵重的东西呢? 珍贵古董?我敢说都不是!” 他又笑了一下道:“我虽不敢断定这家伙藏着的究竟是一样什么东西,不过有一件事,我却敢肯定,只要能将这样东西设法弄到手,必不难弄清楚这家伙的来历出身,甚至还可以弄清这家伙的一套惊天三式究竟是如何练成的!” ------------ 第四十四章 人屠张弓 晃眼之间,三天过去了。 过去三天中,在这座僻处郊外的四合院里,到处洋溢着一片喜气。 三天前的一仗为这里的一群天杀帮门徒,带来了无比的信心。 名满江湖的剑王宫,实力原来不过如此。 连剑王宫的剑士,都如此不堪一击,其他的那些门派,还用得着放在心上吗? 他们投来天杀帮,总算走对了路子。 而那位姓方的副帮主,三天来更是成了一干帮徒们衷心崇仰的对象。 没有人知道他们这位副帮主究竟使用的是一种什么武功,但是他们却有不少人亲眼看到,即令是剑王宫的锦衣剑士,也无法承受他们这位副帮主的轻轻一掌。 那天,他们去了不少人,但结果谁也没有轮到动手的机会。 七名剑士全给他们这位副帮主,一个人通通包办了。 七人七掌,没有一掌落空。 他们惟一能做的,只是随着这七掌发出了七次欢呼。 ※※※※※ 院心里的空酒罐子愈堆愈高。 从早到晚,饮宴不断,笑语不绝,几个嗜好杯中物的家伙,三天来几乎就没有清醒过,不过,例外的事情,也并非说完全没有。 在一片欢笑声中,也有人闷闷不乐。 这个闷闷不乐的人,便是竹叶青蔡三。 百步镖杨全达被召入宫充当帮主的贴身护卫长,别人都不觉得怎么样,只有这位竹叶青蔡三不大服气。 人屠张弓和粉楼怪容严太乙当初被任命为大杀两组的统领,他一点也不眼红。 因为他自己也承认,这两人的武功的确在他之上。 但是,他奶奶的,这姓杨的又他妈的算什么东西呢? 不过,他气也只能气在心里,黑心书生羊百城已明白宣布过了,这是帮主的决定! 不论公平与否,只要是帮主的决定他就只有忍耐。 ※※※※※ 申无害也在尽量忍耐。 他渐渐的发觉,他当初显然走错路。 因为他当初如果不设法混在帮内,而采取暗中跟踪的方式,说不定早就找出北邙山中的巢穴,把那位假天杀星揪出来解决掉了。 如今呢? 如今事实很明显的告诉他:那位假天杀星是小心而多疑的家伙,除了一个黑心书生羊百城,他谁也不信任。 别人当然更用不着说了,即使他目前以天字组统领的身份,要想在短期内见到这位天杀帮主,无疑都不是一件容易事! 这三天来,借大一座四合院,就只见黑心书生羊百城一个人在进进出出,忙得像一只阴天搬运食物的蚂蚁,不断往返提出报告或传达命令,连方姓汉子都几乎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傀儡。 可是说也奇怪,方姓汉子本人却似乎并无这种感觉。 申无害经过几天来细心的观察,他发现这个方姓汉子最大的弱点,就是功利之心太重,一名副帮主的席位,以及几句虚伪的恭维,似乎已使这厮感到一种死心塌地的满足。 一个人一旦满足于现状,对其他事情,就懒得计较了。 申无害可不习惯于当一名傀儡。 每当他看到黑心书生离开这座四合院,前往北邙老巢时,他就忍不住想不顾一切,从后悄悄缀上去。只是,他经过冷静的思考,最后还是抑制下这种冲动。 因为目前的形势,已经渐趋复杂。 他发觉目前的天杀帮,就仿佛是一个漩涡核心,只要这个漩涡仍在转动,便将不断会有黑道人物前来归附,那位鱼龙掌宋知义就无法安枕,剑王宫就无法安心他顾。 相反的,这个漩涡若是因失去主宰,而忽然静止下来,有关后者的利害关系且不去说它,最明显的一点事实,便是目下已集中在一起的这批无恶不作之徒,势必将因无所归依,而再度四下流窜,为祸江湖。 如果这都因他而起,他岂不成了罪人一个? 所以,他像竹叶青蔡三一样,别无选择,只有忍耐。 不过,有一件事,申无害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 那便是三天来由那些家伙所造成一股乌烟瘴气。 院子里到处都有酒后吐出来的污物,成天成夜都有人在唱着不堪入耳的村腔俚调,使你永远无法静得下来,连睡眠都因之大受影响。 所以,到了第四天早上,他决定进城走走。 ------------ 第四十五章 不速之客 鬼影子焦戈的一颗心在腾腾地跳个不停。 如今他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了。 他刚才等于白磕了几个头,白说了一大篇废话! 因为他已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即使他磕上再多的头,说上再多的话,结果显然也不会有什么两样。 这位人屠张弓显然已绝不可能再成为他们的统领,否则他就绝不可能再和这位人屠张弓一起活着走出去! 他飞快的闪瞥了一下仍然紧握在他手中的那支匕首。 匕首距离对方的脚尖,大约有四五尺光景。 严格的说,如想脱身的话,这个距离似乎太近了一点,但如今他已别无选择,就算冒一点风险,那也比等死好得多! 申无害仍在等待,他显得很有耐心地笑着道:“如你伙计实在不愿意说,随便捏造一个假的人名也好啊!只要你口里说个不停,我就不免要分神,那样你伙计脱身的机会,岂不是要大得多?” 鬼影子焦戈心头一凉,不由得又气又恨。 这一次他恨的是自己。 恨自己为什么拿不定主张! 他心想:这厮的话一点不错,这种情形之下要想脱身,全靠出其不意,他为什么不在念起之初就付诸行动呢? 申无害又笑了一下道:“你伙计已丢掉了一次大好的机会,如今你伙计要不要重新考虑刚才问的话?” 鬼影子焦戈心肠一横,毅然抬头道:“统座请别误会,小人所以没有立即回答,是因为小人实在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申无害轻轻一哦,笑道:“是吗?我真高兴听到你这样说,这样说,你伙计是愿意告诉我,我们那位帮主究竟是何许人了?” 鬼影子焦戈显得很诚恳的说道:“事情是这样的……” 申无害没有加以催迫。 鬼影子焦戈接下去说道:“小人入帮虽早,但与我们那位帮主,却并无多大渊源,只有羊护法和孙护法,才清楚他的底细。” 申无害道:“你甚至连他的名姓都不知道?” 鬼影子焦戈道:“小人只在入帮之初,无意中听孙护法喊过他一次乳名。” 申无害道:“怎么喊的?” 鬼影子焦戈道:“三郎!” 申无害造:“三郎?” 鬼影子焦戈道:“是的,三郎……” 随着郎字出口,右手一扬,一道银光电射而出,夹着一缕锐嘶,直奔申无害面门。 如果申无害被这支匕首射中了,他也怨不得别人。 因为鬼影子焦戈完全是依计行事,谁叫他忘了他自己说过的话,一听到三郎这名字,就露出了分心思索的神情呢? 鬼影子焦戈的一身轻功,果然不同凡响。 当这位鬼影子掷出匕首,同时藉双足一蹬之力,向后弹身倒纵的一刹那,其动作之轻灵美妙,就连申无害也忍不住为之暗暗喝彩。 只可惜一个人在轻功方面不管火候如何精纯,但与暗器的速度比较起来,似乎还是慢了一点。 申无害最大的长处,就是善于鉴貌辨色。 他对一个人一旦有了他自己的看法,从来很少变更,鬼影子的这一手,无疑早在他意料之中。 他不喜欢使用暗器,也不喜欢使用暗器的人,所以他虽然没有好好的练过暗器,但却在接暗器方面,曾下了不少功夫。 鬼影子的一身轻功虽然不错,但使用暗器的手法,却显然并不见得如何高明。 他只抬手轻轻一抄一送,那支匕首便在半空中转了弯,匕首去势疾劲如故,只是这一次奔去的方向,已变成鬼影子的小腹丹田要害。 鬼影子仅差半尺便可翻上墙头,但这半尺竟成了这一生中永远也无法达成的距离。 从半空中摔下来的鬼影子,就像一只滑脱钓线的田鸡,只是双腿微微抖动了那么一下,便告悠然气绝。 ※※※※※ 申无害为了回去好有一个交代,只得假戏真做,去四方客栈转了一圈。 经他侧面打听的结果,发觉无情金剑以及剩下来的那几名剑士,原来早在三天之前,就已结账离去了。 知道这一点,就已尽够了,至于这位大总管底下将要采取什么手段,他一点也不关心。 当他走出客栈,正拟重返酒楼之际,从对面小巷中,忽然出来两个人。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云梦兄弟! ------------ 第四十六章 疑云重重 三郎道:“出了什么纰漏?” 马姓汉子道:“大概是到达长安的第二天,有人看见我们这位师爷,驾着一辆马车,飞驰在官道上,直奔潼关,车上坐的,是黄山掌门人萧妙姬主婢三个,谁也不知道我们这位麻师爷为何对当别人的车夫忽然发生了兴趣,怪就怪在马车一到潼关,黄山主婢故我依然,而我们那位大师爷,却告不知去向!” 三郎一呆道:“有这等事?” 绛衣少妇接口道:“潼关不是罗七那老家伙的天下吗?叫罗七那老家伙派人打听呀!” 马姓汉子苦笑道:“别再提那老家伙了,那老家伙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如今这老家伙的处境,比谁都惨!” 三郎又是一呆道:“那老家伙也遭遇了意外?” 马姓汉子道:“事情发生的那一天,正碰上老家伙又在搅那套做寿的把戏,结果就在同一天的晚上,老家伙府中的几座金库,全被盗窃一空,直到我这次打潼关经过,还没有一点头绪。这老家伙捞了大半辈子,最后仍落得个两手空空,说起来也是够可怜的。” 三郎望了绛衣少妇一眼道:“你瞧!老家伙还不是被人做了手脚?如果依我当初的主意,直接在老家伙那几座金库上动脑筋,说不定今天的麻烦还要少些。” 绛衣少妇道:“事情既然已经过了,还提它干什么?” 她又转向马姓汉子道:“薛老头儿知不知道这件事?” 马姓汉子道:“当然知道,但知道了又怎么样?老家伙失去的财物虽然可观,如果跟剑王宫这边比较起来,丢掉了一点身外之物,又算得什么?” 三郎眨着眼皮道:“听你的口气,难道除了麻师爷突然失踪不见之外,宫中还发生了其他什么意外变故不成?” 马姓汉子深深叹了口气道:“这是当着你们二位,我才敢说这句话,我们那位头儿,在这一生之中,最大的失策,也许便是不该讨上那么多的姬妾,须知一个人的精力,终究有个限度,若以有限的精力,全力周旋于七房……” 绛衣少妇面孔一红,掉头望去别处,三郎笑道:“你还是谈正事吧,这种宏论,我听得多了。” 马姓汉子道:“我如今谈的,又何尝不是正事?说来你们也许不信,就在我们那位麻师爷驶车奔向潼关的同一天早上,长安城外,几乎到处都是尸首,与本宫无关的且不去说它,就单是本宫的人,就发现三处之多,死去的人也在十名以上。” 三郎和绛衣少妇果然双双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绛衣少妇道:“死去的都是哪一级的剑士?” 马姓汉子道:“哪一级的剑士都有,而以红衣和锦衣两级占绝大多数!” 三郎愕然道:“是什么人下的手?” 马姓汉子道:“至于是什么人下的手,到今天还是一个谜。大家起初都怀疑是那个姓申的小子下的手,但后来事实证明,这事也许根本就跟那姓申的小子无关!” 三郎道:“为什么?” 马姓汉子道:“那是根据其中一具尸首所下的判断。” 三郎道:“那是谁的一具尸首?” 马姓汉子道:“葛氏大娘。” 三郎和绛衣少妇双双失声道:“葛氏大娘?” 马姓汉子又叹了口气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你们听了一定不会相信吗?我们这位葛氏大娘,如果只是因为武功不敌而遭了敌人的毒手,那也还罢了,可是实际情形却非如此。我们这位大娘的尸首,是在城中一家叫福全的客栈中发现的,那是城中一家最小最脏,也是下等的一家客栈。尸首被发现时,全身赤裸,一丝不挂,而最使人难堪的,便是同时在床上还躺着另一名红衣剑士的尸首!” 三郎忙问:“这名红衣剑士是谁?” 马姓汉子道:“史彦士!” 三郎不觉一怔道:“是老史?” 绛衣少妇道:“这姓史的你认识?” 三郎道:“在我没有升为锦衣剑士之前,我们睡的是同一房间,别的人我不认识,老史我怎会不认识?” 他咬唇思索了片刻,忽然皱眉摇头道:“不,这事我看一定大有蹊跷!” 绛衣少妇道:“什么蹊跷?” 三郎道:“因为据我所知,老史并不是一个好色的人。” 绛衣少妇以手指在他额角上狠狠点了一下道:“算了吧!你们男人还不都是一个调调儿,谁好色又没有写在脸上,像葛氏大娘那种美人儿,如果换上了你,不照样动心才怪!” ------------ 第四十七章 死亡陷阱 申无害终于渐渐弄清了他这位天字组统领在帮中的地位和权力。 他不是一个傀儡。 在这座四合院里,除了三名护法和那位方副帮主,他可以任意指挥任何一名帮徒。 不管在什么时候,话从他的口里说出来,就无异是一道命令,很少有人敢不遵守! 相反的,在这座四合院里,能像这样指挥他的,却仅有一个。 护法与统领,地位平行,根本谈不上谁指挥谁。 而那位方副帮主,在名义上虽然可以指挥他,可是说也奇怪,这个姓方的对别人尽管很少假以颜色,但对申无害,却始终客客气气,态度和善异常。 这给予申无害不少方便。 申无害在确定了他这位天字组统领并非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工具之后,他采取的第一步行动,是向那位方副帮主提出建议。 他的建议是:剑王宫增援的剑士不日便将抵达,他认为为了先发制人起见,天杀两组弟兄,不宜聚居一处,应将一部分人手,事先布置城中,成犄角之势,遥相呼应,以壮声威。 方姓汉子对此一建议大为激赏。 除准予立即照办外,并赋予他全权调派。 要哪些人留守?哪些人该派出去城中呢?申无害早成竹在胸,什么人都可以去,他自己则必须除外。 因为他如此安排的目的,主要的是为了扩张活动的范围,只要有人住在城中,他可以两地经常来往,他的目的便算达到了。 他不想叫人误会,他之所以如此安排,完全是为了自己打算。 结果,派出去的两名头目是天字组副统领竹叶青蔡三,和杀字组统领粉楼怪客严太乙,两人各率本组弟兄十名,一住西门桑家废园,一住南门华氏宗祠。 两批人手离去后,这座四合院中马上就显得清静了许多,申无害于是再开始他的第二步行动。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留守的一些帮徒,都搬出凳子,聚集在院中一角闲晒太阳,大家说说笑笑,气氛非常融洽。 申无害拿了一口单刀,走到正在跟方姓汉子说话的宋巧巧面前,笑着道:“宋护法对本座的那套绝户刀法,是不是还有兴趣?” 宋巧巧抬头一哦,带着怀疑神气道:“你肯教我?” 申无害道:“当然不是毫无条件。” 宋巧巧道:“什么条件?” 申无害道:“你得教本座几手易容术!” 方姓汉子抢着笑道:“划得来,划得来,宋护法答应他,机会不可错过!” 宋巧巧欣然道:“一言为定?” 申无害道:“当然!” 宋巧巧道:“现在就开始?” 申无害指着院子的另一角笑道:“到那里去,比较清静些,我们不要打扰了别人。” 两人走来院子的另一角,面对面席地坐下,申无害开始以刀尖在地上划圈子。 划了一个,又是一个,始终不说一句话。 宋巧巧觉得有点奇怪道:“你划这许多圈圈干什么?” 申无害刀尖不停,一边说道:“我的宋大小姐,你听清楚,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刀法教给你,不过仍希望你露出留心倾听的神气……” 宋巧巧愕然道:“你……” 申无害道:“声音稍微轻一点!你可以表示惊讶,因为这样才适足以证明我的这一套刀法不同凡响。但须记住,也只限于惊讶,千万不可站起来一怒拂袖而去。” 宋巧巧愠然注目道:“你愚弄我?” 申无害道:“我是在愚弄那个姓方的,不是你。” 宋巧巧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申无害道:“如果你不懂,你就安静些,听我说下去。若是你既不懂我的意思,又不肯乖乖的安静下来,那就会造成很大的遗憾。” 宋巧巧果然软化下来,但仍带着戒备的神情道:“你究竟在弄什么玄虚?” 申无害头也不抬,继续划着圈子道:“我的一张面孔,没有什么好瞧的,请姑娘最好将一双眼光放低一点,随着我的刀尖移动。” 宋巧巧真的依言垂下目光。 申无害接着道:“在下要说的,虽不是什么刀法,但相信它的重要性,一定不会使姑娘失望。” 宋巧巧目光闪动了一下道:“你不是人屠张弓?” ------------ 第四十八章 千面玉女 宋家村仍是老样子。 二十多家住户,稀稀落落的散在一条小溪的四周,小溪曲曲折折的从村子中穿过,在村尾有座枯木小桥,宋大爹的朝南三开间,便在小桥的北端。 黑心书生羊百城的确派人前来调查过,那个调查的人便是死去的鬼影子焦戈。 鬼影子焦戈是个很小心的人,三郎信任他,便是信任他的这份小心。 当鬼影子焦戈前来调查时,他所听到的,也全是事实。 那些皮鼓铜锣、流星锤、钢索、云梯、生锈的刀剑等等,至今也仍陈设在宋大爹的堂屋里。 只可惜他不知道“宋大爹”就是当年大名鼎鼎的“鱼龙掌”宋知义,不知道全村的男女居民,全是王屋的门下弟子。 有很多人,本身从不迷信鬼神,但在上了年纪之后,却忽然一反常态,吃斋持戒,信起佛来。 这是什么原因呢? 有人说:这是因为一个人上了年纪之后,在雄心壮志消沉之余,往往闭起眼来第一眼想到的事便是死。 而一个人愈是自感去日无多,也就愈担心自己有一天会突然长眠不起。 于是,受了一些功世善本的影响,认为要想增加寿算,惟一的办法就是一心向佛,求菩萨慈悲,邀神灵保佑。 也有人说:老年人吃斋念佛,并不全是为了想多活几年,也有一些为修来世。 因为一个人在漫长的一生之中,多多少少总不免有过几桩亏心事,年轻时尚不觉得怎么样,一旦老了,细细回想起来,便觉良心难安,为了来世能够再投人胎,只有赶紧忏悔,向神明低头。 当然也有人是为了其他的原因譬如宋大爹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宋大爹坐在门口,手里拿着申念珠。 这位已经交了棒的王屋前掌门人,除了一双眼睛,就像所有年高德劭的武林长者一样,有着一副令人望而生敬的慈祥面貌。 高高的颧骨,宽广的额角,两鬓虽已斑白,脸色却仍然红润有光。 尤其颔下那把黑得发亮的落腮美髯,更使这一位以一手诡异掌法名满一时的武林耆宿,看上去有着一种凛不可犯的威严气概。 至于这位鱼龙掌的一双眼睛,说起来就有点令人不敢恭维了。 普通人的眼睛。黑珠与白仁,都有一个相称的比例。 而这位鱼龙掌的一双眼睛,黑珠却只有常人的三分之一,其余的部分,全是白仁,就像两颗绿豆壳在一对剥了珠的白果上,同时这两颗绿豆的位置,还不是在白果的正中央,而是在正中偏上,靠近上眼皮的部位。 一个人如果心中有事,两眼常会不经意地往上翻,但普通人的眼睛,不管如何向上翻,多少总会留下一点黑珠子在外面,而这位鱼龙掌,两眼只须向上轻轻一翻,便可毫不费力地将一双黑珠子全部隐去上眼皮的背后,使他看起来,完全像个瞎子。 鬼影子焦戈回去报告,说他是个双目失明的老人,原因也就在此。 其实这种黑珠少,白仁多的眼睛,在相书上乃是鹰目的一种变形,有着这种眼睛的人,非但无碍于视力,有时视力往往较常人为优。 鱼龙掌的这双眼睛,在仪表上虽然有碍观瞻,但是在这位王屋前掌门人本人来说,他这双眼睛却无异是一双无价之宝。 当他尚未成名之前,他这双眼睛,曾不止一次助他在险恶的战局中转危为安,也曾使无形的对手大上其当,送却性命。 那些对手都跟鬼影子焦戈犯着一个相同的错误,以为他们这位对手视力上有毛病,而他便也将计就计,佯卖破绽,视如不见。 结果,对方以为攻的是偏门,却不料他早已伏兵以待,一场生死搏斗,往往因对方一念之误,而提前结束。 那么,如今这位鱼龙掌手不离念珠,是不是就因为他这一生之中,像这一类的诈术用得太多,使得他老来天良发现,不得不藉吃斋念佛,以求减轻内心的疚责? 要想知道答案,简单之至。 如果你有机会,你只须拿起他那串念珠,在手上掂一掂它的分量,你就不难恍然大悟了。 原来这位鱼龙掌的一串念珠,就跟罗七爷的那支旱烟筒一样,只是为了配合身份的一种装饰品,如果说它是一种武器,当然更为恰当。 这一百零八颗念珠,看上去虽与一般念珠无甚分别,实际上均系精铜铸成,以这位鱼龙掌敏锐的目力和过人的手劲,敌人只要来至百步之内,就休想还能全手全脚离开。 ------------ 第四十九章 密云不雨 在飞禽中雕之凶猛,远在鹰上,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但奇怪的是,江湖人物在取绰号时,却多宁取鹰而舍雕,这是什么原因呢? 很明显的,这是受了一句成语影响。 “一箭双雕!” 江湖上人物取绰号的用意,无非为了藉以表彰自己在武功上的成就,谁又愿意自己有朝一日会一箭穿胸,落得个与雕一样的下场呢。 申无害不是一个喜欢幻想的人。 他从没有将自己想象成一个伟大的人物,当然更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变成一只雕。 但事实上他已变成了一只雕。 一只在天空中飞行,而在不远的下方,已有一支利箭在等着他飞过去的雕。 他自己还不知道而已。 申无害回到那座四合院,已是摸黑时分。 宋巧巧回来得比他早一点,因为当他跨进西厢房时,宋巧巧已坐上饭桌,正在跟黑心书生等人,边吃边谈着今天的天气。 当他跨进门槛的那一刹那,这丫头趁众人不注意朝他挤挤眼,飞来一个微笑。 他当然懂得这个微笑的含义。 这个微笑无疑在告诉他:她已成功地见到了她的爷爷,他交代她的事,她也替他转达了一切都非常圆满! 这都是不难想得到的。 只是,除了这些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呢?譬如说:无情金剑有没有跟她爷爷取得联络? 剑王宫第二批剑士,将于什么时候到达?在这以前,他们要不要采取什么行动?还是等那些剑士来了再说? 这一晚,他们一直没有找着交谈的机会。 不是没有机会,而是那丫头一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晚饭用毕,那丫头便拿出一副棋子,拉着黑心书生到房间里下棋去了。 两人真的是在下棋吗? 可惜早无害没有能听到两人在下棋时说的话。 如果他听到那丫头在下棋时向黑心书生说的话,他更不会还有心情在院子里踱着方步,欣赏那在冬夜里难得一见的皎洁月色了。 今夜月色很好。 没有风,没有云,申无害的心情也很平静。 惟一遗憾的是,一阵阵粗俗的笑语,不时从堂屋中传送出来,使人怎么样也无法安定下来。 “你姓郑的少吹牛,我就不信你真的见过那位如意嫂!” “如果老子见过怎么样?” “在什么地方?” “杨树铺。” “什么时候?” “大前年。” “当时还有什么人在场?” “我的一个把兄弟。” “你那位兄弟如今何在?” “在年底跟巴东蔡家父子翻脸,不幸中了暗算。” “这就应了一句老话:‘死无对证’对吗?” “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 申无害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如意嫂!又是如意嫂!他没想到这女人的魅力竟大到这种程度。只要这女人在世上活着一天,男人们一旦开了口,几乎永远就不会想到第二个女人。 接着是一阵争执之声。 随后有人出面排解道:“算了,算了,你们这样争下去,永远争不出个所以然来,一个说是看到过,一个死不相信……” 那人等争吵之声静了一点,又道:“其实,依兄弟看来,如意嫂这个女人,除了一股风骚劲儿,也算不了什么,要谈真正的美人儿……” 有人大声抢着道:“对,对,大家静一静,我们戚老大是过来人,我们且听听戚老大的高见。” 那个被喊作戚老大的汉子清了清喉咙道:“要谈真正的美人儿,兄弟以为近数十年来,只有一个雌儿可以当之无愧!” “谁?” “赛西施!” “卜曼君?” “是的,赛西施卜曼君!这位赛西施卜曼君,是在黄山上代掌门人黄山药叟七十寿宴上,兄弟曾随先师赴宴时见过一次,诸位之中,是否也有人见过兄弟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也不要紧,以后诸位如果有机会,只要见到该派本代掌门人,百媚仙子萧妙姬那小妞儿,诸位就会相信了。这小妞儿跟她娘就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兄弟活到今天,在所见过的娘们之中,可说还没有见过有哪一个丫头在容貌方面能跟这对母女相提并论的!” ------------ 第五十章 欲盖弥彰 申无害手气不错。 这也许与他很少参加这种场合不无关系。 赌博就是这么怪。 任何一种赌博,新手的运气,似乎总错不到哪里去。 可是,一旦等你精通此道,自以为在这方面比别人技高一筹时,当初的好运,就忽然不见了。 没有人能说得出这是什么道理。 但这显然正是赌博易令人入迷,和容易使人倾家荡产的主要原因之一! 这里天天有人赌钱。 赌的是牌九。 申无害对牌九一窍不通,不过他昨晚学会了,教他的是神棍吴能。 神棍吴能昨夜从城里回来,已是三更时分,没有人留意到这位神棍的外出,因为那时候堂屋中为女人问题争执过一阵之后,接着便展开了每天不可或缺的节目赌牌。 申无害在听完神棍吴能的报告之后,便请这位神棍教他牌九的赌法。 神棍吴能的武功虽然稀松,但在赌博方面,却是一等一的高手。 他没有花多大工夫,就将申无害教会了。 申无害为什么会有这样好的手气,只有替他掌庄的吴能一个人心里清楚。 四副牌下来,吃了五个通。 两吊一庄的本钱,也在转眼之间,变成了十几两白花花的银子。 别人拿九点,他拿对子,他拿一点,别人就拿羊瘪十,硬是吃得笃笃定定,不服气也不行。 若是换了别人,早就满庄让贤了。 但是,申无害不理这一套,仍然照推不误。照说掌庄的人,应有提醒庄家该于何时收手的义务,但吴能只是傻笑,除了搂银子根本不开口。他自己运赌必赢,难得看到这些家伙吃瘪,申无害赢钱,他当然高兴。 赌钱有句术语:做庄就是当皇帝,皇帝坐的位置,永远朝向南面,申无害如今也是面南而坐。 院子里有人影一闪而过。 申无害只当没有看到,一股劲儿地仍然催着众人下注。他心里有数,不管今天手气多好,他大概也只有两副牌好玩。 他估计得还真准确。 第三副牌刚刚砌好,门口光线一暗,那位方副帮主已经领着阴阳翁孙一缺,和黑心书生羊百城大踏步走了进来。 众帮徒回头一见这位副帮主脸色有异,不由得相顾错愕,一个个悄然离座,怀着满腹狐疑,分向屋角两边退去。 申无害站起身来赔笑道:“弟兄们闲来无事……” 方姓汉子面孔一沉,打断他的话头,冷冷注目道:“你伙计还有什么话说?” 申无害指着桌上那些散碎的银两,说道:“所有的注子,都在这里,不过是小玩玩而已,如果副座不以为然,我吩咐他们以后……” 方姓汉子厉喝道:“住口!” 申无害噫了一声,翻着眼皮道:“就为这些许小事,副座竟生这么大的气,当着众家弟兄之前,副座难道不觉得过分了一点?” 方姓汉子跨前一步,怒声道:“我问你,前天早上,你说要教宋护法的刀法,最后你将她领去一边,你教给她的真是一套刀法吗?” 申无害道:“不是!” 方性汉子不觉一怔。 因为他满以为申无害一定会设词抵赖,万没料到申无害竟回答得如此爽快,而又老实。 这个方姓汉子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角色,申无害此刻如果和他硬顶,他倒不怎么为难,像申无害现在这样有一句答一句,他反而不知道采取什么态度是好了。 他愣了一下,才又接着道:“那么,你当时跟她说了些什么?” 申无害道:“我告诉她,我并不是什么人屠张弓,我的本名叫吴亥生,是黄山百媚仙子的表哥。并且告诉她,百媚仙子的母亲,便是我父亲的小妹。我这一次投来天杀帮,就是由百媚仙子授意,前来卧底的。” 方姓汉子道:“你是来卧底吗?” 申无害道:“当然不是!” 方姓汉子道:“话是你自己说出来的,为什么你又要否认?” 申无害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百媚仙子,更不是她的什么表哥,我为谁卧底?” 方姓汉子道:“你你不是百媚仙子的表哥?” 申无害微微一笑道:“百媚仙子的母亲,是过去武林中有名的美人儿,‘赛西施卜曼君’这几个字在过去武林中可说得上是无人不晓,百媚仙子的娘也姓卜,她的舅舅会姓什么呢? ------------ 第五十一章 八方风雨 第二批剑士仍然由无情金剑带头,落脚的地方也仍旧是城里的四方客栈。 只有两件事不同。 第一件事是,这次的剑士中多了一位身份不明的中年儒士。 第二件事是,这批剑士自从住进四方客栈,整日里饮酒作乐,一连三天过去,始终不见采取任何行动,就好像他们这一次前来洛阳,并不是为了清剿天杀帮,而只是闲得无聊,出来消遣似的。 这可把杨家庄这边的一干天杀帮徒全给弄糊涂了。 当初,依方姓汉子的主张,本想来个先下手为强,立即点齐人手,挥军冲杀过去,但这一主张深为阴阳贫等人所反对。 这老魔的看法是宋巧巧那丫头已经跑了,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已无秘密可言,对方迟早自会找上门来,以逸待劳;岂不省事得多? 方姓汉子想想也是有道理,所以也就没有坚持。 然而,出人意外的,三天过去了,这边不眠不休,平白紧张一场,结果竟连鬼影子也没有等到一个! 这一来方姓汉子可有点沉不住气了。 因为申无害当时没有参加意见,所以他认为阴阳翁和黑心书生等人皆不足与论大事,只有这位天组统领,多少还算一个人物。 这天早上,申无害正跟粉楼怪客等人在堂屋中喝酒聊天,方姓汉子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挥手吩咐众帮徒退出,只留下了粉楼怪客、竹叶青蔡三,和申无害等三人,然后坐下来,向三人说道:“已经过去三天了,城里还是老样子,像这样一直耗下去,我看不是个办法,不知三位对这事可有什么意见?” 粉楼怪客和竹叶青蔡三都拿眼睛望着申无害。 申无害对粉楼怪客曾有活命之思,而竹叶青蔡三的天字组副统领,也是申无害一手王成的,所以两人对申无害始终敬佩有加。上次两人奉申无害密令,带人去捉鱼龙掌,虽然都受了重伤,却无一句怨言,便是基于这一渊源。 如今方姓汉子发问的对象虽是他们三个,但两人心里都很明白,除非申无害转向他们两个发问,根本就轮不着他们两个表示意见。 申无害端起酒来喝了一口,笑道:“如果间本座对这事有什么意见,本座的意见只有五个字:继续等下去!” 方姓汉子似乎有点意外道:“继续等下去?” 申无害笑笑道:“对这种按兵不动的现象,副座该不会认为对方是有所顾忌吧?” 方姓汉子道:“当然不是!” 申无害笑道:“那么会不会是因为对方尚未摸清我们落脚的所在呢?” 方姓汉子摇摇头道:“也不可能,因为那个姓宋的丫头已经溜掉了,这丫头如果知道又来了大批剑士,一定不会放过公报私仇的机会。” 申无害道:“好!现在问题就单纯多了。对方迟迟不见有所行动,既不是因为有所顾忌,也不是因为无从着手,那么,副座有没有想到,除此而外,对方不动手的原因,还会是为了什么呢?” 方姓汉子突然瞪大了眼睛,愣了一下,才道:“张头儿的意思是说” 申无害微微一笑道:“等人!除此而外,再无更好的解释。” 方姓汉子迟疑地说道:“对方不是已经请来了一名中年德士吗?还要等什么人呢?” 申无害笑道:“等一个可以化解惊天三式的高人!对方现在请来的那名中年儒士,显然还够不上这副料子。” 方姓汉子先是一怔,接着哈哈大笑道:“好,好,让他们去等吧!” 申无害笑道:“所以我说我们也不妨等下去,本座的一点玩艺儿,虽不能与副座相提并论,但在过去的这几年中,也曾深深领略过没有敌手的苦恼。只是那批窝窝囊囊的剑士,我知道一定提不起副座的兴趣,因此,本座倒真希望对方能请到一个能在副座手底下走上几个照面的角色,可以让副座过过手瘾,也好让我们开开眼界!” 方姓汉子大笑道:“只怕不容易!” 这种话要是由别人说出来,一定会使人听了很不舒服。 但是,它由这姓方的口中说出来,却显得十分自然,就连申无害听了,都没有一点刺耳的感觉。 因为这是事实。 这也是申无害时常想到的一个问题。 直到目前为止,除了他这位天杀星,他还想不出当今武林之中,有哪一派的武学能与惊天三式相颉颃。 ------------ 第五十二章 天绝老魔 刀圣和剑王享誉武林,只是近二十年来的事。 远在三十多年前,武林中曾经出现过一位怪魔,那便是人品介于正邪之间,一生未曾落过败绩,使当时黑白两道人物闻名丧胆的天绝叟! 据说在当年武林中,不论什么人遇上红白喜事,都必须在排席时,将主位空下来。 空下来等待这位天绝叟。 至于这位天绝叟会不会准时赴席,那是另外一回事。就是不来,这个位置也没有人敢坐上去。 这几乎成了当时武林中的一种规矩。 这一规矩一直维持到这位大老魔去世的消息传出之后,才算给取消了。 一身武功已臻化境,在当时才不过五十来岁,还不到六十的天绝叟,怎会突然撒手人寰的呢? 这在当年是一个令人颇费猜疑的谜。 如今这个谜团总算解开了,因为此刻在烛光摇曳下不断说笑话惹人发笑的这一个怪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一度传出死讯,使人误以为早已离开人间的天绝叟聂三公。 无情金剑的年岁已经不能算小了,但在当年,却只不过是个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子,那时他尚未认识剑王,当然更没有见过这位天绝叟。 这次他返宫求援,恰逢后者正在宫中作客,经过剑王引见,他才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家伙,原来就是当年武林中风云一时的天绝老魔。 至于这老魔当年何以要借诈死遁世,除非由这老魔自己说出来,当然谁也不敢多问。 不过,有一件事,总错不了。 天绝叟就是天绝叟,即使再过三十年,也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只要有这老魔在场,任何酒席的主位,就不会坐上第二个人;他一开口,别人就得住口,他说笑话,别人就不得不笑! 第九只酒坛又打开了。 天绝叟喝了口酒笑道:“从前还有这么一个笑话……” 无情金剑暗暗叫苦不迭。 但这位大总管尽管心底叫苦,脸上却不得不及时露出笑容,同时倾身向前,作迫不及待状,好像他等了一个晚上,就是为了要听这个笑话一样。 就在这时候,救星出现了。 一名中年妇人端着一盆红烧鱼,从院外走了进来。客栈里当然没有女性伙计,这名中年妇人,也是一个粉头,因为听说这女人烧得一手好菜,才被派上了这份临时差使。 这女人烧的菜果然不错。 从上第一道菜开始,天绝老魔便一直赞不绝口。 也许就因为菜烧得太好了的关系吧,谁也没有留意到,这女人有着一双白嫩的手。 现在这双手被老魔发觉到了。 那女人从进门到将一盆红烧鱼放上桌子,一直都低着头,就像深怕踩着石子,会打翻了手上的菜盘似的。 但这时地上如果有一颗石子,相信她一定看不到。 在男人面前低着头走路的女人,随时不难发现。 但你将永远不会发现一个低着头走路的女人,她的目光是真正落在自己脚前的路面上。 一个女人在男人面前突然低下头去,她的目光,永远只会望向两处地方。 首先是由胸及腿,再到双脚,察看自己的服饰是否有不妥之处。 然后,便是以眼角去偷偷打量那个使她低下头去的人。 这是女人看男人的方法。 男人看女人,总以为占了便宜,而事实上,恰恰相反。 男人看到的女人,充其量不过是对方一副羞怯怯的娇态而已,而女人却不难将男人在这一瞬间的馋相,如照镜子般,一览无遗。 这一盆红烧鱼,并不是第一道莱,盛鱼的瓷盆,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古董。 可是,说也奇怪,当这盆红烧鱼放在桌子时,那女人竟显出从未有过的小心,几乎化了以往上菜五倍的时间,才在桌子的中央,为这盆红烧鱼,找着了一个适当的位置。 她在等待。 因为她已从“镜子”中看到了一副“馋相”。 她凭她在风尘中得来的阅历,料定在上完这盆红烧鱼之后,必然会有一些事情发生。 她等着了。 就在无情金剑正为这女人手脚笨拙,感到有点不耐烦时,天绝老魔忽然抬起头来,歪着脖子,眯眼问道:“这娘儿们,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人缩回手,裣衽福了一福道:“回老爷子,贱妾名叫如意。” ------------ 第五十三章 江湖夜话 风雪已停,天空仍然一片灰暗。 猴戏刚刚开吵。 城隍庙前的广场上挤满了人,一半是小孩,一半是大人,小孩当然是为了看猴戏来的,那么,这些大人赶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看人。 看现在场子里耍猴戏的这个艺人。 在各式各样的江湖杂耍中,猴戏说起来该是最没落的一种行业了,吃这一行饭,虽然用不了多少道具和人手,但同样的,收入也微薄得可怜。 因为这玩艺儿只能吸引一些孩童,试问在一些孩童身上,即使卖尽气力,又能捞得几个大子儿的油水?看完了不来个一哄而散,就已经算好的了。 所以,一般说来,以此营生者,多半是一些年老落魄的艺人,大的班子垮了,好景已成过去,只得弄两只猴子玩玩,一天铜锣敲下来,能混个饱肚皮,就已心满意足了。 那么,耍猴戏的既然是一些年老落魄的艺人,又有什么好看的呢? 原因就在如今这个耍猴戏的并不是一个老人,而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在场子里以种种滑稽动作逗人发笑的猴子,大的一只叫“大宝贝”,小的一只叫“小心肝”。 两只猴子看来都很可爱。 可是,这两只猴子不管扮出的动作多么滑稽,也只能引来一阵孩子们的笑声,而无法引起四周围那些大人们的注意。 那些大人们的眼光,都被它们的女主人吸引住了。 现在场子里的这个女人,实在是个中看的女人。 男人看女人,眼光有时并不尽皆相同的。 大部分的男人,都以脸蛋儿决定一个女人的美丑,但是,也有一些男人,特别注意一个女人身上其他的部分。 有的男人注意女人的腰。 有的男人注意女人的手。 有的男人注意女人的眼睛。 也有些男人除了这些之外,还特别注意一个女人走路的姿态和说话的声音。 不过,不管是一个多么欢喜挑剔的男人,对眼前的这个女人,都应该是没有话说。 因为这女人除了有着一张清秀绝俗的脸蛋儿之外,身上其他的部分,无不该自的地方白,该圆的地方圆,该耸的地方耸起,尤其是一双乌溜溜的丹凤眼,如一泓秋水般,亮得迷人。 至于说话的声音,那是更不用多说。 “大宝贝,小心肝,来,向各位大爷,和这些小弟弟小妹妹们行个礼!” 带着“儿”字的京腔尾音,如珠走玉盘,又清又脆,叫人听了有着一种说不出回肠荡气之感。 大猴子行礼,小猴子拍手。 孩子们笑了,但笑的也就只是那一群孩子。 那些大人似乎一个个都忘了他们是在看一场猴戏,每一双呆滞发直的眼光中,都流露出露骨的贪婪之色,那女人走到哪儿,他们的眼光便跟到哪里,活似一群馋汉瞪着一盘刚刚端上桌子的红烧肉。这当然逃不过那女人的一双眼睛。 “喂!我说,大宝贝,小心肝,咱们娘儿几个耍的小玩艺儿,说少也不少了,你们的肚子饿了没有?” 两只猴子吱吱乱叫,一边叫一边摸肚子给那女人看。 “饿了,是吗?” 两只猴子一齐点头。 “想不想吃东西?” 两只猴子人立而起,手拉着手,又叫又跳,像是听说有东西吃,而显得快活异常。 “心肝宝贝儿,吃东西可要银子买了!你们有银子没有?” 两只猴子扮了个怪相,头摇得像波浪鼓儿,四只毛手四下乱指不已。 那女人笑了。 “你们是说这些大爷,和这些小弟弟小妹妹们,会可怜你们两个,是吗?好!箩筐在这里,底下就看你们这两个心肝宝贝的了!” 两只猴子真是听话,果然分别拿起箩筐,绕场作乞讨状。 如果今天耍猴的是个老人,看的人这时也许早就走光了,如今大家为了再多看这女人两眼,都觉得就是破费几文,算算也还值得。于是,一个个争相解囊,稀里哗啦,蚨飞如雨,两只猴子绕场走完一圈,投进两只箩筐里的青钱,居然不下七八吊之多。 就在这时候,从西边大街上,忽然走来一个歪戴着一顶!日毡帽的汉子。 不知人群中是谁低低喊了一声:“不好,泼皮孙二来了!” ------------ 第五十四章 莫测高深 马姓汉子的酒量,说起来还不算错。 因为他虽然喝过了头,两条腿已经有点不听指使,但他居然还能支撑着爬过一重山坡,在北邙山后找着了那座天杀总宫的秘密入口。 不过,经过一路上的山风吹下来,肚子里的酒菜,已再不像早先那样安分了。 他扶着岩壁,开始大吐特吐。 酒吐过后,神智也为之回复不少,但是,当马姓汉子进入赛道之后,仍然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他第一次进入这条密道时,感觉到的只是新鲜和刺激,如今置身其间,却有如在一座鬼气阴森的墓穴中摸索。 密道中似乎较上次更黑暗,“阵阵冷风从脑后吹过来,令人不寒而栗。” 是不是因为他喝多了酒呢? 他停下来,仔细思量,他马上发觉这并不是主要的原因。 因为他刚才经过一阵呕吐,酒意业已完全消退;他的预感从来没有欺骗他,如今这条密道,的确有些异样。于是,他紧紧背上的包袱,又自腰间抽出一支匕首,这才戒备着一步步继续往前走去。 噢,是了,他终于找到原因何在了。 原来是灯的关系。 在密道尽端,五座成扇面形的暗门上面,本来应有五盏油灯,如今连一盏也看不到了。 马姓汉子暗暗纳罕。 他实在想不出这五盏用以照明的油灯为什么要被取走。难道他想这座总宫中已经无人居住了不成? 马姓汉子尽管心中怀疑,但双脚仍然不由自主地跨进了左首第二座暗门。 走完甬道,铁门在望。 铁门紧闭着,还是老样子,马姓汉子走上前去,照老规矩抓起门上那根粗绳,连忙拉了三下。 里面一点动静没有。 他又拉了三下,里面仍然不见动静。 马姓汉子忍不住徐徐叹了口气,他一点没有猎错。这里的人,果然走光了。 是什么时候走掉的? 有没有留下暗号呢? 他取出火种,打亮火把子,四下照了一遍,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 就在马姓汉子站起身子,准备离去之际,身后那道铁门,突然吱呀一声,悄悄打开了。 马姓汉子吓了一跳。 转过身去一看,只见一名青衣汉子,手上拿着一盏油灯,正在那里露着一对黄板牙,冲着他微笑招手。 马姓汉子有点恼火道:“你们这是搅什么名堂?” 短命杨二竖起了一根指头做了个噤声的气势,压着嗓门道:“进来再说!” 马姓汉子走进去之后,短命杨二立即将铁门落了闩,像是生怕有人跟了进来似的。 马姓汉子道:“三郎在不在?” 短命杨二朝后面寝宫一指,低声道:“刚刚回来,这两天杨家那边吃紧得很,他日夜都在等着你回来,你要如果再不回来,在这三两天内,我们也要走了。” 马姓汉子轻轻一哦,没有再说什么,径向寝宫走去。 寝宫中那位冒牌天杀帮主尚三郎正在六神无主地绕室徘徊,抬头一眼看到马姓汉子,不由大喜过望,连忙迎了上来,迫不及待地道:“怎么样?找着了没有?” 马姓汉子点点头。 三郎紧接着又道:“总数有多少?” “跟那厮说的差不多。” 三郎道:“有没有四千两?” 马姓汉子道:“细数我没有清点,看上去也差不了多少。” 三郎道:“全是黄货?” 马姓汉子道:“是的,全是一块块的金砖,看上去实在诱人得很。另外还有一堆元宝,不过为数不多。” 三郎又道:“你有没带一点回来?” 马姓汉子道:“带了一点。” 三郎道:“在哪里?我看看!” 马姓汉子卸下背上的包袱,正要打开之际,忽然扭头向四下扫了一眼问道:“这儿的那两个丫头呢?” 三郎道:“这两天风声紧得很,我已经打发她们先上了路。没有关系,你要什么,我吩咐韵凤,给你就是了!” 马姓汉子道:“那就麻烦大嫂拿壶茶来吧!我口渴得要命。” 三郎朝后面暗道中一击掌,高声喊道:“韵凤,马大哥回来了,快拿壶茶来。” 后面有人遥遥应了一声,音调中充满了喜悦。接着没隔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那个叫韵凤的少妇端着一壶茶从暗道中走出。 ------------ 第五十五章 处处蹊跷 井家老店还是老样子,大门虚掩着,厅堂中没有一个人。 三郎很快的就找到了花娘住的那间厢房,因为那两只被唤作大宝贝和小心肝的猴子,仍跟日间一样,被拴在廊柱上。 猴子还在。 人呢? 三郎实在很希望那女人已经离去。 在短短不到一个时辰之内,他已经杀了两个人。在他来说,尽管杀人不算一回什么事,但如果杀得太多,他会倒胃口。 厢房中忽然亮起灯光,同时有个娇滴滴的声音传了出来道:“谁呀?” 三郎道:“我是马如龙的朋友。” 房中那女人似乎呆了一下,说道:“马如龙?就是那位脸上有个刀疤的马大爷?” 三郎忍不住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不错,这是最好的形容,老马脸上的确有个刀疤。但是,一个受了别人五十两黄金厚赠的女人,她应该这样形容她的恩公吗? 想到黄金,他不由得又联想起另一件事。 老马是个很爽直的人,他说送了这女人五十两黄金,一定不会是谎话。而五十两黄金,如果折合白银,就是一千两正,慢说是一个卖艺的女人,就是在一个百万富豪的心目中,它也不算是一个小数目。这女人有了如此巨额的财富,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不走呢? 他庆幸他没有采用以往那种杀人灭口的手法。 每一个不同性格的女人,都会引起他的兴趣,这女人不仅已引起了他的兴趣,同时还引起他一股强烈的好奇心。他决定在动手之前,得先好好的见识一下,她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 门打开了,灯光从房中照射出来,但并没有直接照射到他的脸上。 他偏开身子,眼睛稍稍闭了一下,这才举步跨入房中。 这是他的一种习惯,一种很好习惯。 很多江湖人物送掉性命,就因为忽略了这一刻的重要性,即使面对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他也不敢稍稍大意。 他走进房中,飞快的四下扫了一眼,看清房中并无任何异状,这才转过身来,自我介绍道:“在下尚三郎……” 就在这一瞬间,这位在剑王宫中,年纪最轻、人品最俊、同时也是剑王跟前最走红的锦衣剑士,突然目光一直,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女人叫什么名字? 噢,对了,花娘!花娘这个名字真是取绝了。一个像花一样的女人,一点也不夸张拿一朵什么花来形容这女人比较恰当呢? 芙蓉? 牡丹? 他想不出。 他见过这种名花,他也见过不少像花一般的女人,但是,这个女人不同,至少他还有没见过哪一种花能比得上这女人的娇艳动人。 花娘缓缓福了一福道:“原来是尚三爷。” 三郎只觉喉头干涩,心神摇曳不定,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来还了一礼道:“不敢当!” 花娘盈盈移步走去桌前,倒来一杯茶,双手奉上道:“三爷请用茶。” 三郎忙不迭伸手接着道:“娘子不必客气。” 茶是冷的,冷得像一杯冰水,四九天气喝冷茶,滋味可想而知。 但是,三郎结果还是把这杯茶喝下。 他喝下这杯冷茶,并不是为了礼貌,而是为了真正的需要。 他需要保持清醒,需要冷静。 此时此地,这样一杯冷茶足以帮助他保持清醒和冷静。 他在看清了这女人的身材和面貌之后,就打定了主意。这是一个难得的机缘,他并不能天天都会碰上这样的女人,难得的机缘,他从不肯错过。 以他的一身武功来说,他要占有这女人只是举手之劳,但他并不希望那样做。 那样做像吃一条死鱼,处理虽然方便,味道却差得很多。 他喜欢吃活鱼。 花娘又端来一张;日椅子道:“三爷请坐。” 三郎赶紧放下茶杯道:“谢谢,不用娘子劳神,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花娘等他坐下之后问道:“那位马大爷怎么没有一起来?” 三郎轻轻咳了一声道:“老马,他……咳咳……他打从娘子这里回去的时候,在路上出了一点意外。” 花娘没有开口。 三郎接着道:“所以,他要我来……来看看娘子……看娘子有没有走,要我转告娘子,……明天他大概不能来了……他很对娘子不起,希望娘子不要见怪。” ------------ 第五十六章 千面书生 不过,这位天字组副统领双目中虽然露出凶光,但并没有马上付诸行动。 因为愤怒还没有淹没他的全部理智。 六千两银子,诚然是一笔可观的数目,但是,他不能忘记一件事,银子只供活人享受。 如果他跟这位人屠张弓动上了手,他是不是还有活下来享受这笔银子的机会? 就在这位天字组副统领心中虽然充满了怒火,但却缺乏发作的勇气,而显得有点犹豫的一瞬间,一样东西忽然映入他的眼帘。 那是黑刀徐逞腰间的一口单刀。 黑刀徐逞所以能够被选人天字组,全靠了一套五鬼刀法,这位黑刀徐逞除了在一套五鬼刀法上造诣尚称不恶外,若论拳腿功夫,可说稀松之至。 这也就是说,这位黑刀徐逞名义上虽然是天字组弟子,但要如果没有了腰间的一口单刀,可能连杀字组的一名最起码的弟子都不如。 练兵刃或是独门功夫的人,都有这种弱点。 练兵刃的失去了惯使的兵刃或是独门功夫被化解了,马上就变成没脚蟹,威风尽失,动弹不得。 这位人屠张弓呢? 这位人屠张弓令人慑服的,也是一套刀法,所不同的是,人屠张弓此刻身上并没有带刀。 以刀法见长的人屠张弓如今是空手一双,有什么可怕的呢? 竹叶青蔡三想到这里,不由得信心大增。 不是吗?这厮如今见有人来,便想抽身离去,说不定是一种心虚的表示。 这位天字组副统领愈想愈觉得自己的判断不差,于是不肯错过机会,趁着申无害转过身的一刹那,猛吸一口气,一个箭步上前,扬掌照定申无害后心一掌劈了过去! 他等掌招发出,方才大喝道:“要走可没有那么容易!” 申无害耳闻脑后风响,一个旋身,闪开数步,冷冷说道:“念在你与严统领捉拿鱼龙掌有功,本座不妨再给你一个机会,如果阁下仍不开窍,到时候可别怨本座手下无情!” 黑刀徐逞见状大吃一惊,愕然顿住脚步,张目失声道:“你们……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尸狼胡文豪和丧门钩丁六两人也跟着赶到。 两人之中,丧门钩丁六虽然属于杀字组,却与竹叶青蔡三是过去黑道上的老搭档,竹叶青蔡玉这次投入天杀帮,便是这位丧门钩通的消息。 所以这位丧门钩老远的一见两人动上了手,不问是非曲直,已将一对丧门钩,从背上取下,提在手中,以备随时加入战圈。 竹叶青蔡三虽然一击未中,但见丧门钩丁六已经赶至,一颗心更是落了实,当下一面向三人高声道:“这厮刚才没来由的骗去小弟六千两银票,银钱事小,恶气难忍,只要三位助小弟一臂之力,把这批银票讨回来,蔡某人说话算话,一定将这六千两银子四一二十二,与三位平均分享!” 尸狼胡文豪听得一怔道:“他……说……多少?” 黑刀徐逞道:“六千两!” 听两人的语气,显然已经有点心动。 六千两银子,就是分作四份,每人也有一千五百两之多,为这个代价卖命,不算菲薄了。 丧门钩丁六趁机悄声怂恿道:“干得,伙计!如今咱们是四对一,这小子又是空着一双手,没有什么可怕的。再说,干掉这小子,天字组统领宝座,便非老蔡莫属,大伙儿以后的好处还多着哩!” 黑刀徐逞和尸狼胡文豪两人想想也是道理,同时两人见申无害在竹叶青蔡三着着进逼之下,不时露出破绽,与当日一刀在手的人屠张弓,完全是两码子事,照这样发展下去,就是无人相助,竹叶青蔡三也可能会赢得这一仗。 这种现成的便宜,不捡更待何时? 于是,两人眼色一使,点一点头,分别拔出兵刃,散开身形,一声呼啸,分三面包抄而上。 申无害嘴角不禁泛起一丝笑意。 这份礼物,他决定收下了。 于是他佯作寡不敌众,身形一掠,向林外空旷之处飞身纵去。 这是他艺成入关以来,为自己订下的原则。 他在杀人时经常将要杀的人,分成两种,第一种是恩师遗命中的武林败类,第二种是向自己挑衅的江湖强梁。 在处理第一种人时,他多半像农人拔除稻田中的稗草一样,速杀速决,绝不犹豫。在处理第二种人时,他则放宽尺度,在对方使出得意的绝招之前,他绝不先下杀手。 ------------ 第五十七章 一身是胆 申无害回到杨家庄时,已是黄昏时分,正好碰着方姓汉子和黑心书生准备出发前往北邙后山那座天杀总宫。 如何提醒这个家伙小心不落陷阱,而又不至于伤害到那个三郎的生命呢?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但就是找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现在方姓汉子马上就要走,他的脑海里,还是一片空白。 方姓汉子似乎显得很高兴,向他交代道:“这里请张头儿照料一下,我要进宫去了!” 申无害也露出高兴的样子道:“好的,请代向帮主问好!” 方姓汉子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接着转向黑心书生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申无害目送两人身形于院门口消失,心头相当不是滋味,因这问题是他入关三年多以来,第一次碰上难题无法解决。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 如果换上别人,这件事也许算不了什么难题,如今麻烦就出在这个姓方的根本不懂什么叫容忍,而他又不愿为了保全这厮一命,白白牲牺掉那四千两黄金…… 申无害轻轻叹了口气,转身便拟返回西厢。 就在转身举步的这一刹那,这位天杀星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他突然想起那个早先入宫的百步镖杨全达! 是的,这是惟一的一丝希望。说不定能藉那个生死情况不明的百步镖来救下这姓方的一条性命。于是,他急忙追出院外,高声道:“副座留步!” 方姓汉子转过身来道:“什么事?” 申无害快步走过去,笑道:“我想麻烦副座,入宫……如果见到我们那位杨队长,请副座带个口信给他,就说他入宫之前托张某人替他办的事,张某人已经替他办好了,东西如今放在张某人这里,随时等他来拿。” 方姓汉子点点头道:“好!我记住告诉他一声就是了。” 申无害回到西厢,心头如释重负。 不管怎么说,他总算已经尽了力量,底下就得看这个方姓汉子机警的程度如何了。他猜想那个什么三郎一定不敢对这方姓汉子采取激烈的手段,到时候这姓方的只要向他一问起百步镖杨全达,那位冒牌天杀星由于做贼心虚,同时又因为交不出人来,必然会因言词支吾而引起姓方的疑心,而这姓方的因为慑于天杀星之威名,尽管心底泛着疑问,也必不致遽尔反目,在双方各怀鬼胎,互有顾忌的情形之下,这姓方的一场血光之灾,说不定就会因此避免! 至于那个什么三郎离开天杀总宫之后。会不会带着那四千两黄金远走高飞? 他以后又去哪里再找这小子? 关于这一点,他毫不担心。 因为他早从鬼影子焦戈口中获悉,那个什么三郎只不过是整个集团中的一份子,黑道上的规矩,有时比国法还严,他相信那小子不管多么阴险奸诈,也绝不敢将阴阳翁孙一缺这个老魔头甩开一边。 所以,如今他只须像一名垂钓者一样,耐着性子,静静地等待。 只要他的一双眼睛始终不离开阴阳翁孙一缺这个浮标,就不必担心那个什么三郎以及那四千两黄金滑脱掌握! 他的这种想法并没有错。 只可惜有一件事,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由于马姓汉子之媒介,使三郎那小子在无意中又结识了一个叫花娘的女人…… ※※※※※ 今夜月色很好。 晴空万里无云,上弦月斜悬天际,明亮得就像一把刚刚经过打磨的匕首。 黑心书生已记不清在这条山路上来往过多少次了。 他对这条山路上的一木一石,比什么人都还熟悉;别说是这么好的月色,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他走在这条山路上,也没有什么困难。 可是,今晚的情形,却似乎有点不一样。自从翻过第一座山头,这位黑心书生的神色、就起了变化。 当登上第二座山头时,他面对着脚底下那一片银白色的山坡,经过一阵犹豫,终于停下脚步。 方姓汉子有点奇怪道:“走错路?” 黑心书生摇摇头。同时以衣袖拭了一下额角,方姓汉子这才发觉他倾角上已经冒出汗水。 这种天气只走了这么一点路,也会冒汗? 方姓汉子益发感觉奇怪道:“累?” 黑心书生又摇了一下头。 ------------ 第五十八章 黄金美人 方姓汉子缓缓接着道:“如果方某人的耳目还管用,如今环伺在这座总宫周围的剑士,方某人敢打赌,绝不会少于三十名” 三郎已经作成决定,还是保命要紧。 惊天三式虽然是武林中人人梦寐以求的绝学,但是,在他目前来说,仍属于可有可无的富裕了。 再说,直到目前为止,一切还只是一种假想。 放倒了这个姓方的,是否真能取得惊天三式,尚是个未知之数,就算取得了,强敌当前,对他亦无补益可言。 相反的,如果让这姓方的活着,却无异是为自己增加了一面最好的盾牌,他要想活下来享受那四千两黄金,以及花娘那个女人,他就不能过分贪心。 室中突然沉寂下来。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黑心书生为了解除这份令人窒息的沉寂,又拿起酒壶,为两人添酒,这一次方姓汉子没有拒绝。 但三郎却忽然站起身来,冷笑着说道:“既然送上门来……” 方姓汉子精神登时为之一振,也跟着站了起来道:“今夜月色不错,辜负了实在可惜,就连羊护法都不妨暂时留下,好让咱们哥儿俩,尽情杀个痛快……” 三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道:“小弟忽然想起一个主意,不知方兄意下如何?” 方姓汉子道:“什么主意?” 三郎道:“为了不使对方有人漏网起见,我想咱们哥儿俩,最好分成两路,方兄由前面出去,小弟从宫后绕出,来个前后夹攻。” 方姓汉子点头道:“好主意!” 三郎进入密道之前,朝黑心书生使了个眼色,意思似说:等这厮出去了,你再跟过来,在这最后关头,别叫这厮看出破绽! 黑心书生微微点头,表示会意。 三郎身形于密道中消失后,方姓汉子也转身出了寝宫。 黑心书生站在那里,稍微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也跟着往宫前走来。 他觉得三郎的看法是对的,在这最后的关头,务必要沉得住气。 如果外面真的已经布满了剑士,姓方的这一走出去,一时必然难以脱身,通往宫后的机关布置,他全部了如指掌,等这姓方的被那些剑士缠住了,他再回头开溜,还不为迟。 外头,猴头和大熊两人还在围着火盆喝酒。 黑心书生走到两人对面坐下,两人连忙为他送上一碗酒,猴头指指他身后,压着嗓门儿问道:“副座刚来,怎么又走了?” 黑心书生接过酒碗,耸耸肩胛道:“谁知道?我们这位副座,他就是这个样子,他说来的时候,好像在对面山头上看到几条人影子。” 说到这里,这位黑心书生仿佛自己提醒了自己似的,轻轻一咳,改变了语气,接下去又道:“不过,这也难说得很,本座当时没有留意,或许真的有人来了也不一定。猴头,你过去洞口看看,如果真的有人来了,咱们困在里面,可不是个办法,多一份小心,总是好事。” 猴头放下酒碗,跳起身来道:“好!我去看看。” 大熊举起酒碗笑道:“管他娘的,来几个人,热闹一下也好,来来来,我们先喝酒。” 黑心书生心头,忽然泛起一阵怜悯之感。 大熊这个家伙,实在是个爽直得可爱的血性汉子,在如今这三个人之中,他不像猴头那样狡猾险诈,也不像短命杨二那样贪财如命,如果要说有什么缺点,也许就是头脑稍微简单了一点。 三郎这次将他们三人从宫中带出来,猴头和短命杨二都各怀私心,只有这个大熊,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次,他们这一伙七人之中,除了一个阴阳翁孙一缺不算,三郎、老马、以及杨二等三人,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剑主官。 三郎是宫中的锦衣剑士,老马是红衣剑士,杨二等三人则是五级剑士中,身份最低的黑衣剑士,短命杨二和猴头两人跟出来,都是为了看定有油水可捞,只有这个大熊,什么目的也没有。 他既不是为了想发横财,也不是为了贪图酒色享受。如果一定要追问原因,原因也许只有一个:那便是因为三郎是一名锦衣剑士。 他无疑认为能跟一名锦衣剑士称兄道弟,是一种莫大的光荣,为了保有这份光荣,哪怕是赴汤蹈火,亦属在所不惜。 那么,在三郎心目中,三郎又有没有将他们这三人当成真正的心腹看待呢? ------------ 第五十九章 按图索骥 申无害第一次栽了跟斗。 浮标没有动,鱼儿却溜了。 他跨进西厢房时,第一眼望去的地方,便是阴阳翁孙一缺的那张床铺。 厢房中灯光很暗淡。 七八名天字组弟子围在一起喝酒,每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很轻,显然是怕惊吵了因喝多了酒刚刚睡去的阴阳老魔。 老魔今天真的喝醉了么? 只在申无害心里清楚,他声色不动,和那些天组弟子打过招呼之后,他也在自己的床位上躺了下来。 可是,不知怎么的,他愈看愈觉得不对劲,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悄悄走过去一看,床上哪里还有什么阴阳老魔? 大枕上放的是个小枕头,棉被下面,则是一束稻草。 再有三天,就是大年除夕了。 洛阳城里,到处是人。 方姓汉子和黑心书生在熙攘的人潮中流动,申无害也在人潮中流动。 三个人易容术都很高明。 方姓汉子和黑心书生如今扮的是两名布贩子,两人分别背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包袱,包袱上斜插着一支长竹尺,无论衣着或举止,看上去均与一般布贩子无异。 两人不但留上了假胡子,连声音都改了腔调,与两人原来的面目,几乎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两人刚从一家小酒铺子里走出来,这时沿着老西门状元长街向着北方面走去。 两人身后不远,是一个推着独轮车,口里哼着俚调的红脸汉子。 这汉子是打对面一条胡同里转出来的,年约三十年岁,足蹬旧鞋,衣衫褴褛,一身破烂得就像一个叫化子。 年关到了,像这种推独轮车的汉子,在洛阳城里可说随时随地都可以看得到。 如果一定要说这汉子与别的车夫有何不同之处,也许便是这汉子的一个大酒糟鼻子。 无论谁只要一看到他那个大酒糟鼻子,以及他那副醉眼惺忪,怡然自得的愉快神情,就不难明白他仁兄一天劳碌所得都用去什么地方,以及他仁兄为什么会穿得这样破烂了。 而这名红脸车夫不是别人,正是申无害之化身。 申无害化装成一名车夫,紧跟在方姓汉子和黑心书生两人身后,是不是因为他已识穿两人行藏,想藉两人之引导,找得那位三郎? 非也! 因为三人如今虽然走在一起,事实上却是谁也不认识谁,方姓汉子和黑心书生固然不知道身后那名红脸汉子是申无害的化身,同样的,申无害也并不知道此刻在他前面的两名布贩子,就是方姓汉子和黑心书生羊百城。 三个人之所以忽然走在一起,只是由于一个原因所造成。 三个人都正在赶着向一个相同地方。 井家老店。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巧合。 黑心书生羊百城对三郎之去向,最后的结论是这样的:三郎在洛阳没有几个熟人,而且都谈不上什么交情,他一定不敢在这个时候前往投靠,如果他不想带着四千两黄金和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人,在露天底下,那么他断定三郎就只有一个安身的办法,找一家客栈,更改面目,埋名隐姓,暂且住上一个时期再说。 如果他的推测不错,三郎为避人耳目起见,他所选中的客栈,必将是城里最小的一家客栈。 恰巧碰上申无害的想法也是如此。 所以,三个人今天来到城中,经过一番易容手段后,都在忙着同一件事,打听城里最小的客栈在什么地方。 结果,三个人都打听到了,城里最小的客栈,便是北城脚下的井家老店。 ※※※※※ 井家老店到了! 与三人同时进入这家小客栈的,还有一名青衫老人,这老人的一身衣着虽比三人光鲜不了多少,但精神看上去却显得异常矍铄。 这家小客栈,还是老样子。 店堂里静悄悄,连人影也没有一个。 青衫老人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当他获悉三人的来意之后,立即自动去后面为三人找来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人。 他告诉三人这中年人就是这里的店东兼茶房,这里的客人都喊他井老板。 井老板先将方姓汉子和黑心书生领去后院,为两人开了一个房间,方姓汉子性子急,当时便想向店家打听这里都住的是一些什么客人,但为黑心书生以眼色止住。于是,井老板又匆匆赶来前面,请问申无害是否也要一个房间。 ------------ 第六十章 魔踪乍现 城隍庙前的广场上,今天似乎特别热闹。 在洛阳城里,无论什么行业,都有淡季旺季之分,只有城隍庙前的摊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刮风下雨,差不多都是一个样子,他们关心的不是顾客,而是天气。 只要有一个好天气,他们就不担心没有生意。 很多人喜欢逛城隍庙,几乎都是基于一个相同的理由,在这里你即使身上不带一文钱,你也可以消磨上大半天。 同样的,如果荷包里有几文,乐趣当然更多。 吃的,喝的,听的,看的,玩的,这儿差不多应有尽有,你只须花几个小钱,便可获得种种不同的享受。 在这里,你永远不会因身份卑微,或衣着破旧而受到歧视。 只要你不存心白吃白喝,你就可以看到笑脸,你就会受到欢迎,就会有人恭恭敬敬地喊你大爷。 到处的城隍庙都是一样。 每座城隍庙供奉的神灵,也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城隍爷,就是判官。无常、鬼卒。 城隍庙里的香火永远不会冷落。 除非是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凡是到城隍庙来的人,大都会烧上一炷香,或是捐几文油钱,许一个愿,抽一根签,看看自己的妻财子禄。 有没有例外呢? 当然也有。 那是一个二三十岁的长衫汉子。 这汉子一看便知道不是一名香客,只见他歪戴着一顶半新不旧的呢帽,手上拿着一串烤麦雀,边吃边向庙中走去。 在城隍庙这种三教九流杂处的地方,大概便以这一类型的人物最为吃得开了。 这种人永远没有人敢兜搭招惹,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得加倍小心。 所以,当这名长衫汉子在大殿上盘桓了一阵,再向殿后走去时,几乎谁也没有留意。 大殿后面,是个小小的院落,院中只有一座巨大的焚化炉,显得很冷清。 东北角落上,有个小月牙门,青衫汉子四顾无人,脚突然加快,一闪身便消失于月牙门中。 出了月牙门,也是个院子。 这里大概是庙祝住的地方。 院子两边,一边是厨房,一边是厢房,还有一座小小的阁楼。 长衫汉子上了阁楼。 他的脚步很重,似乎有意想使住在阁楼上的人知道来了客人。但是,阁楼上静悄悄的,一点回应也没有。 长衫汉子在楼梯口停住脚步,像是显得有点犹豫。 就在青衫汉子进退迟疑难决的这一瞬间,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枯瘦矮小的老人出现。 长衫汉子脸上登时露出欢欣的笑容,快步迎过去喊了一声:“舅舅……” 老人点点头道:“进来再说吧!” 房中陈设很简单,到处都是灰尘,可见已很久没有人住过。 但一张桌子上却摆了好几样配菜。 老人摆摆手,示意长衫汉子坐下,等长衫汉子在他对面坐定之后,老人将两支酒盅都添满了,然后抬头问道:“老马回来了没有?” 长衫汉子道:“回来了。” 老人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长衫汉子道:“前天。” 老人道:“小羊怎么没有提起?” 长衫汉子微微一笑道:“我没有让他知道。” 老人点点头道:“是的,这一次发生意外,全部只弄到这么一点点,少分一份,也是好事。” 他想了一下,又道:“还有猴头和大熊他们呢?” 长衫汉子道:“跟小羊和那姓方的一样,我脱身出来时,将秘门封死了,让他们几个一起留在里面。” 老人似乎吃了一惊道:“你没有把他们设法解决掉?” 长衫汉子得意地笑了笑道:“这个舅舅但请放心,担保他们快活不成就是了,这都亏那姓方的提醒了我,不然昨晚连我恐怕都脱不了身!” 老人道:“哦?” 长衫汉子道:“昨晚天杀宫外布满了剑士,我事先一点都不知道。结果经姓方的无意中提起,我才临时改变主意,要姓方的出去诱敌,我答应他从后山绕出夹攻,因为如果不是这样……” 老人像是已经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当下点头截口说道:“这样也好,你原先的主意,我本来就不赞成,小羊说的话,向来不可靠,万一药性出了问题,实在太危险。” ------------ 第六十一章 步步为营 只听身后三郎嘿嘿一笑道:“舅舅,你上当了!” 阴阳老魔迅疾转身大吼道:“小子,你敢” 三郎等待的,正是这一刹那。 “唰!” 一道银光,电射而出。 阴阳老魔心神已经分散,加以身子才转过一半,既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等他发觉上了小子的当,那支匕首已经凉嗖嗖的齐根插入他的咽喉。 老魔歪歪斜斜地向后退了两步,伸手在空中比了比,然后慢慢地倒了下去。 三郎大喜,但他仍不怎么放心,又冲过去在老魔心窝上狠狠补了一脚,才掠起身形向院外追去。 庙祝汤老头是个不会武功的人,加以一向胆小如鼠,他见老魔被杀,两条腿早吓软了,向前还没跑出几步,便被三郎一把揪住。 收拾这样一个可怜的小老头,自然不费手脚。 三郎只将抓住衣领的五指,改抓住小老头的后颈骨,使劲一扭一绞,小老头的脖子便歪去一边,几乎连哼也没有能哼出一声,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赔掉了老命。 城隍庙前,热闹如故。 三郎缓步穿过人群,脚下虚浮飘忽,头也有点晕眩,他知道这是吐过血后必然会有的现象。 老鬼那一掌,伤得他不轻,他心里清楚,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一点。 不管伤得多重,只要悉心调养,总会复原的。 他这并不是第一次受伤,过去有好几次,他伤得比这一次还重,但结果他还是治好了。 如今令他烦心的是,他实在不想让花娘那女人知道他受了伤,而这一点明显的办不到。 一个人受了伤,尤其是内伤,最忌讳的两件事,便是“酒”和“色”。 他可以瞒得了任何人,但绝瞒不了那女人。 女人可以在床上知道很多事。 一个有经验的女人,甚至只要在男人上床之后,摸一摸他的手,便知道这男人今天在外面有没有做“坏事”。 还有一件事,也使他烦心。 那便是在内伤复原之前,兵书宝剑峡的那四千两黄金,他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调理这种内伤最少也得花上个把月。 这一个多月如何打发? 呆在城里,是否安全? 搬到及第客栈来住,是那女人出的主意,这个主意虽然不错,但却不是最好的主意。 “井家老店”是客栈,“及第客栈”也是客栈;规模虽然大小之分,但同属客栈则一样。 城里的客栈数来数去就是那么几家。 如果无情金剑那老鬼不肯死心,一定还会在城里继续搜查,只要老鬼有意这样做,老鬼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必属客栈无疑。 他想着想着,一颗心越来越是沉重。 现在的及第客栈四周,会不会已经布下了剑士呢? 他没有勇气再想下去,甚至没有勇气再回到客栈;但是他忘不了那女人,忘不了那女人仍在客栈里等他回去。 所以,他尽管一颗心浮沉不定,走的却仍是老路。 回客栈的路。 ※※※※※ 客栈里外都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后院子里也很平静。 那女人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一桌可口的酒菜。 大概是忙碌了一阵的关系,那女人脸颊上泛起了红晕,明艳得像七月晚霞。 他站在房门口,深深地叹了口气。 “花娘!” 他轻轻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花娘正坐在桌子旁边,用一方丝绢在细心地抹拭着一双牙筷。 她没有听到这声呼唤? 她听到了。 其实早在这声呼唤之前,她就发觉房门口站了人,但是她没有理睬,她只当没有看到,仍然在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那双牙筷。 因为她知道她的侧面不难看。 她知道有些男人最得意的事,便是趁一个女人不注意时,从旁偷偷地把这个女人瞧个够。 瞧这个女人最动人的地方。 或是瞧他在正面不方便盯着不好意思的地方。 只是三郎今天已经失去这份心情。 他举步跨入房中。 她只好转过头来。 “啊,三郎!” 她像孩子似的,带着一种意外的欢欣,从椅子上一下站了起来。 ------------ 第六十二章 风声鹤唳 住上房的客人店家总是特别巴结的。 花娘打开房门,一名小二恰巧从院子里经过,她只随意交代了一句,一副现成的文房四宝马上就送来了。 墨磨好了,三郎开始拟药方。 花娘侧坐相陪,她望着他握笔的手,露出满脸钦羡之色,好像是她能遇上这样一个精通文事的郎君,使她也感到无限骄傲一般! 其实她是急着想知道三郎开出的是那几味药。 她是郎中的女儿。一般女孩子,启蒙之后,在家念的第一部书是“女儿经”,而她念的,则是一部厚厚的“本草纲目”。 她嫁过人,而且不止一次。 她的第一任和第二任丈夫,便是吃“补药”吃出“毛病”来的,她之所以能保持容颜焕发,一半固然是由于丽质天生,一半便是靠她对药物的知识。 这是她的一个秘密。 一个最大的秘密!她即使让人家知道她的真实年龄,她也不愿让别人知道这个秘密。 所以,当三郎刚刚写出阿胶、没药、当归、丹参和菟丝子等几味药,她就知道三郎受的是内伤。 她从这几味药上,不仅知道三郎受了很重的内伤,而且知道三郎一定已经吐过很多血。 此外,她还知道一件事。 一个人受了这样重的内伤,在一个月之内,绝对经不起车马舟船之劳顿,三郎能为自己开药方,一定也知道这一点。 那么,兵书宝剑峡的那批黄金怎么办呢? 等一个月之后再去提取? 这一点麻金甲完全估计正确:她等不及。 药方开好,三郎又上了床。 她只好等。 因为天还没有黑。 在天黑之前,她能不能从三郎口中,套出兵书宝剑峡那批黄金详细的藏放位置呢?她没有太大的把握。 因为他们认识才两天,她也不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女人,至少在目前来说,他还没有把她看得比四千两黄金更重要。 更重要的是,他迷恋上她。除了她的美色之外,仍是见面时她对金钱的冷漠态度,如果她在言词之间,突然对那批藏金发生兴趣,一定会使他对她的观感,整个为之破坏无遗!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闲谈之中,设法让对方不知不觉地将那处藏金之所,自动说出来。 这需要很大的耐心,而且不一定有效果,但她必须一试。 她等他躺下,先拿枕头垫高他的头,再替他盖上薄被,然后就在床沿上坐下,手伸人被中为他轻轻揉着胸口,一面柔声道:“现在有没有好点?” 主郎道:“好多了。” 她柔声又道:“要不要喝点茶?” 三郎道:“不要。” 她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开口,这是一个转折,她必须为对方制造一个发问的机会,才能相机以话引话慢慢导人正题。 三郎听她叹气,果然睁开了眼皮道:“你干吗叹气?” 她凝望着他,微微皱起眉尖,眼中流露出一片怜惜之色,隔了很久很久,才轻叹着缓缓说道:“三郎……我说……其实我们只要生活得节俭一点,有了这二百多两金子,也尽够我们下半辈子过得舒舒服服的了,我的意思,实在不希望你为了那些藏金,再冒这种不必要的风险……” 三郎微微一笑道:“风险都过去了,以后还有什么风险?” 她皱着眉头又道:“也许我是个天生的穷命,我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总而言之,我要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黄金,只要你不变心,再苦的日子,我也过得。” 三郎抓起她的手,紧紧握着道:“花娘,这些你就是不说,我也知道。” 她带着嗔意,飞了他一眼道:“既然你知道,就该听我的话,为什么你还要对那些藏金念念不忘呢?” 三郎苦笑道:“如果早些日子我没话说,现在你瞧瞧吧:我这一身伤,是哪里来的?该吃的苦,都吃过了,那批金子等于已经到了手,你叫我放弃,你想我如何舍得?再说知道这件事的如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只要我们不露口风,谁也不会知道,既然无人知道,就无风险可言。你想想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叹了口气,像是已经被说服了,三郎却像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接着说道:“花娘,你坐船惯不惯?” 她转过脸去,反问道:“为什么问这个?” ------------ 第六十三章 勾心斗角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双方距离缩短到只剩下不及一尺之际,玉马剑客不知看出了哪一点不对,突然去势一沉,双足落地,腰马一挫,收回长剑,同时一个虎腾,向斜侧里闪开丈半许。 更奇怪的是,方姓汉子虽然没有看到玉马剑客艾玄这些动作,却跟看到了没有两样。 玉马剑客沉身落地,他的去势也跟着一沉,双掌反向肩后按下,明明离地面尚有好几寸,却好像已经捞着实物一般,双腿一挺,人如风车似的一翻,轻若柳絮,悠然站立。 远远围着的住客,不禁齐于心底喊了一声好,同时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只见院中人影晃动,如飞跃起落,玉马剑客艾玄退回原位,左上角的铁笛生和右下角的另一名剑士,则双双大喝一声,同时飞身扑出。 现在,方姓汉子完全明白过来。 怪不得老家伙刚才任他如何相激,也不动火,原来这是对方早就拟定好了的策略。 先让他跟四名剑士周旋,一方面可以达到折腾他的目的,一方面则可以看看他究竟是“申帮主”还是“方副帮主”?以及两人的武功,究竟是什么路数?另外一个好处,便是等他成了强弩之末,还可以捉个活口,扩大事功,慢慢消受。 这次的四名剑士,从出手看来,显然都是经过挑了又挑的顶尖人物。 他如果仍像以往那样,直着肠子行事,纵然能将其中一名或两名剑士毙于掌下,他也必须付出可观的代价。 无论他是申帮主还是方副帮主,对方应该不会不知道他们两人的厉害,而对方明知道厉害,仍然不惜出此下策,可见这一切也在对方计算之中,换句话说:这四名剑士,是准备用来牺牲的可怜虫! 方姓汉子想到这里,不禁暗暗咬牙切齿。 他自出道以来,从来没有失过一次手,前前后后,死在他手底下的人,也不知道已有多少。 在他来说,杀一个人几乎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而他也是天生的一副硬心肠,每次杀了人,他从不回顾,更不用说对那些死者动怜悯之心了。 可是,今天不知道是何缘故,他竟对眼下这四名剑士,突然由衷生出一股怜悯之心。 他知道剑王宫的剑士要想披上一袭锦衣,不是件容易事,要练成四人如今这等身手更不容易。 但是,在旁边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老家伙心中,却好像等闲死上几个人,根本算不了什么。 好像只有他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人物。 为了他这个重要的人物,似乎谁都该随时献出自己的生命,好让他的地位更高,名气更大。 是的,他可以杀死这四名剑客,虽然得费一点手脚,但结果并没有两样。 但是,他杀人,只是为自己,自己想杀的人,他才会杀,他不会受别人安排,为别人而去杀人。 退一万步说,他即使愿意为别人杀人,他也不愿为这个人鬼两不像的老家伙杀人。 如果一定要他杀人,他也只杀一个人,就是这个老家伙。 他杀得了这个老家伙吗?他知道他杀不了,至少目前办不到。如果他能杀得了这个老家伙,他早不会等到现在了。 刚才他跟寒山秀士在厢房门口说话的声音并不大,而这老家伙远在七八丈外的院门口就听到了,单凭这份功力,他便知道遇上了劲敌。 老家伙上次在杨家庄出现时,显然掩藏了真面目,那是为了一个鱼龙掌。 如今老家伙误以为黑心书生就是天杀星,两条大鱼都已经进了网,当然用不着再做作。 老家伙见面露的那一手,对这老家伙自己来说,还是太早了点,这正好提高了他的警觉。 他昨天几乎坠入三郎那小子的陷阱,那是因为他不知道那小子是个冒牌货,他信任的是天杀星。 在他心目中,天杀星是条汉子,不是一条汉子,绝没有勇气与剑王宫作对。 而他早在几年之前,便知道剑王是个伪君子,他是从潼关一个婊子那里得来的消息。 那婊子当然不知道什么剑王不剑王,但是她知道,有人偷偷进了技院,外面竟有好几名锦衣剑士扮着普通人,为他把风,为他守卫,这个人会是谁呢? 一个讨了七房妻妾的人,还玩婊子,会是一个好人吗? 所以,他相信天杀星。相信天杀星至少不会以下三滥的手段谋算他,如果谁因此便以为他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那就错了。 ------------ 第六十四章 天杀之秘 夜色一片迷。 风虽不大,但吹在人的脸上,却像针扎一样,一直痛到骨缝里。 官道上一片死寂。 只有一棵棵落尽了枯叶的秃树,兀立在寒风中,微微地抖索,低低地呻吟。 就在这时候,右前方不远的一棵秃树,树干突然摇动,一名灰衣人从迷蒙的夜色中走了过来。 这人脚下并不快。 但他似乎已经算好了时间和距离,他走出来,站在官道中,正好挡住了她的去路。 如意嫂及时勒住僵绳。 她虽然有点感到意外,却并未露出惊惶之色。 她害怕很多东西,她怕蛇,她怕蜈蚣,也怕老鼠,甚至有时连一只灶鸡儿,都会使她怕得手足无措,但绝不怕人,尤其是男人。 她走过很多夜路,仅这一类的事情,她今夜并不是第一次碰上。 她知道怎样应付。 一个男人要的,不过就是那几样东西,这几样东西她都有,问题只是对方值不值得她慷慨施舍面已。 万一迫不得已,她的这一双手,也照样能够杀人。 灰衣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她先开口。 如意嫂淡淡一笑道:“朋友拦住去路,是不是因为过不了年?” 灰衣人道:“不错。” 如意嫂道:“一百两银子总该够朋友开销了吧?” 灰衣人道:“太多了!” 如意嫂笑了,心想这人倒够意思,给他一百两,居然说嫌多,像这样的人,还真少见。 她想着,已把五十两重的银子元宝,取在手中,准备交过去。 灰衣人突然又说道:“我的意思只是说一个人过年要用一百两银子实在太多了一些,普通一个人过年,有三五两银子,也就尽够了。” 如意嫂目光一转,忙道:“朋友的意思,我懂!朋友言外之意,是不是你另外还有几个伙伴也得分润分润?” 灰衣人道:“是的。” 如意嫂道:“朋友还有几个伙伴?” 灰衣人道:“不止几个。” 如意嫂道:“多少?” 灰衣人道:“零数难算,就取一个整数,算三万人好了!” 如意嫂微微一呆,但马上又笑。 原来是个疯子! 一她笑着道:“这个账你朋友算过没有?一个人就算三两银子,你知道三万人,共要多少银子?” 灰衣人平静地道:“你付得起!” 如意嫂这一下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开始重新打量这个男人。 灰衣人推推皮风帽,微微仰起面孔,脸上流露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他这样做无疑是为了好让她瞧个仔细。 皮风帽底下,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但这人的一双眼光,却使她有着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这双奇特的眼光她忽然打了个冷战,仿佛一下子掉进一个阴森的冰害中。 因为她已想起这人是谁。 灰衣人微笑道:“谈这样一笔大交易,不该站在这种风头里谈,你说对吗,大嫂?” ※※※※※ 马又牵进马棚。 桌子已经抹净。 端上桌子的菜色虽然没有几样,但酒却是道道地地的陈年高粱。 申无害端起酒杯笑道:“来,人生相聚不易,我敬大嫂一杯!” 如意嫂坐着没动,隔了很久很久,才缓缓抬起头来道:“这样说来,过去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每一件你都知道得很清楚了?” 申无害道:“是的。” 她接着又道:“照这样说,我也没有重新复述一遍的必要了?” 申无害道:“是的,凡是已经过去了的,都可以略而不提。” 她默默端起酒杯,浅浅呷了一口,忽然放下杯子,说道:“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申无害道:“可以。” 她瞪着眼睛道:“我如意嫂究竟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要这样三番两次地跟我过不去?” 申无害深深叹了口气,说道:“问得好!” 他耸耸肩膀,又道:“这本来是我想问你的一句话,现在被你拦在前面这样一问,我不但无法回答,就连底下要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的一双眼睛瞪得更大了:“你的意思是……说……说……我坏了你的好事?” ------------ 第六十五章 三绝秀才 申无害慢慢地又从墙角收回目光,端起酒来,喝了一口,然后轻咳着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麻金甲痛苦地抬起头,叹声道:“我……我也知道,我说出这些话来并无任何意义,也许……也许我只是想解释,我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申无害道:“这跟你回不回去,又有什么关系?” 麻金甲再度垂下眼光道:“是的,这样说的确很牵强,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 总之,我只能说我不想回去。过年对我已无乐趣可言,因为我无法禁止自己不去回想这些往事,我的痛苦只该我一人承受。每当我辗转不能成寐,我就觉得,只有这种小客栈,才是最适宜我窝身的地方。” 申无害道:“这种地方难道你能住上一辈子?” 麻金甲摇摇头道:“我没有那种久远的打算,也可以说,我根本就没有为自己打算过。” 他空洞地凝视着桌面,又接着道:“除此而外,还有个奇怪的念头,也使我不想离开,我总觉得我如果继续留在洛阳也许还有机会能见上你申兄一面。” 申无害诧异道:“你干吗要见我?” 麻金甲以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道:“若是申兄不见怪,我想拜托申兄一件事。” 申无害道:“什么事?” 麻金甲道:“我这里有个地址,我希望若干年后,如果申兄有空,务乞申兄去看看我的儿子。” 申无害瞪大了双眼道:“你意思是说你要我将来把你的儿子收为徒弟?” 麻金甲露出局促之态道:“我不敢一定要求申兄这样做,我只能说我有这个意思,如果申兄不以为然,小弟绝不勉强。” 他嗫嚅着又道:“小弟已替他取了个名字,叫麻守正,如果申兄你不答应,也请申兄记住这个名字,即令我麻家从此绝后,我也不希望我麻家再出第二个罪人!” 申无害道:“你自己的儿子,难道你自己不能管教?” 麻金甲苦笑,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申无害耸耸肩膀道:“新春年头听到你说这种话,倒真是吉利得很。” 他抬起头,眯着眼缝又道:“你麻兄是不是认定我申某人命长,注定了要比你麻兄活得久些?” 麻金甲道:“是的,一个武人能否安享高寿,绝无侥幸可言,这些年来,你申兄历经风险,无论智计与武功,均非常人所能企及……” 申无害大笑道:“你自己呢?如果你麻兄从此埋名隐姓,粗茶淡饭,自甘淡泊,又谁能不让你活下去?” 麻金甲苦涩地笑了一下,疲惫而苍白的面孔上,完全失去了一个武林高手所应有的奕奕神采。 申无害皱了皱眉头道:“你麻兄即使不说,我也知道你麻兄如今在转什么念头。我申某人从不向别人灌输那些教条式的大道理,正像我自己立定了主意,就很少接受别人的劝告一样,不过,站在我们还算是一个朋友的立场上,我却希望能向你麻兄请教几件事。是的,一个人在万念俱灰之余,生死之事算不了什么。可是,我始终不明白,你麻兄若是了结了自己的生命,是不是就算还报了你那位表哥?以及这以前的种种罪孽就会由此一笔勾销?” 他忽然沉下脸色,冷冷接着道:“如果再容我申某人说一句不客气的话,一个人做错了事,只想一死了之,那纯属懦夫的行为。因为他不敢面对现实,他只知道逃避,只知道如何解脱自己!人生百年,迟早难免一死,但死有轻重之别,换句话说:要死得是时候!”他顿了一下,又道:“若以你麻兄过去的作为来说,你麻兄的确没有资格活在这个人世上。但是,你已然活了下来,你就得继续活下去!因为这是你的责任,如果你麻兄真有悔过之心,真想赎回以前的罪孽,这是惟一的一条路,别无选择!” 麻金甲感动得热泪盈眶,垂下头去,硬咽地道:“是的,申兄,我真的不该如此消沉,只是……我……我……实在不知道……如果我继续活在这个人世上,我……我……还能有些什么作为?” 申无害拍拍他的肩膀,欣然道:“振作一点,兄弟,别太瞧轻了自己。在眼下这一代武林中,像你我这样的角色,并没有几个,只要我们将一己之生死置之度外,大刀阔斧的去干,也尽够那些家伙头疼的!” 麻金甲拭净眼角,仰脸露出期望之色道:“申兄这次该不会赶我回去了吧?” ------------ 第六十六章 守株待兔 因为三绝秀才为人可笑不可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能为一时好奇,使这女人对他生出戒心。 还有一桌酒席没摆出来,他的时间还多得很,何必忙在一时呢? 所以,他决定另外找个轻松的话题谈谈,他正在这样想着时,小杏花忽然望着他道: “田爷跟葛九爷认识多久了?” 申无害道:“不太久,是蔡大爷介绍的,才见过两三次面。” 小杏花点点头道:“这就难怪了。” 她忽然拉低他的肩头,轻声笑着道:“等会儿小贵妃来了,你可千万别打趣她,问她葛九爷这个人怎么样。” 申无害道:“为什么不能问?” 小杏花白了他一眼道:“人家好心提醒你,你却打破沙锅问到底,不能问就是不能问,我怎知道为什么!” 申无害这下连问为什么也问不出了。 不是吗?照道理说:在一个粉头面前提起她的老客人,应该是一件光彩的事,因为这表示她的手腕好,交游广,兜得转,吃得开,为什么这个小贵妃会例外呢? 还是因为三绝秀才是个例外的客人? 他要把这小贵妃找来,主要的便是想从这个小贵妃口中套问一点有关三绝秀才的消息,如果连三绝秀才的名字提都不能提,他的一番心机岂非白费? 不行!申无害得弄弄清楚。 他不是为了讨好这些娘儿们来的,就是问砸了锅,来个不欢而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关于问的方式,他则决定稍稍改变一下。 他知道一个人不论男人或女人如果觉得自己像个囚犯一样,老是在回答别人的问题,交谈一定马上会变得枯燥无味。 揭穿别人的秘密,原是一种乐趣,但如在逼供式的追问之下一说出来,情调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得设法提高这女人的兴趣,使这女人自动说出来,至少得先说出为什么不能在小贵妃那女人面前提到葛九爷的原因! 于是,他笑了一下,点点头道:“你就是不说,我也知道。了!” 小杏花骨碌碌地转动着眼珠子道:“你知道了什么?” 申无害笑笑道:“出手不够大方,对吗?” 小杏花道:“你说谁不够大方?” 申无害道:“当然是我们那位一提到就叫人生气的葛九爷。” 小杏花扑哧一笑道:“去你的!” 申无害道:“我说错了?”。 小杏花笑道:“这位葛九爷是我们开元寺这一带,人所共知的财神爷,他每次来这里,不管花多少银子,从来没有皱过一下眉头,一个人说话,可要凭点良心才好。” 申无害道:“再不然就一定是我们这位葛九爷用情不专,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像这样的客人……咳咳……” 他以含蓄的语气,笑笑道:“如何?这下该给我猜对了吧?” 小杏花越发笑不可仰,笑了好一阵子,才拭着眼角道:“你说你跟葛九爷是新交?” 申无害点点头。 小杏花接着道:“那么,你知不知道葛九爷会武功?” 申无害一哦道:“葛九爷会武功?” 小杏花点着头道:“是的,这位葛九爷据说能耐大得很,不但武功高强,而且精通文墨,我们院外大门上的那副门联,就是他写的。” 申无害暗暗点头。怪不得在这种地方,会有如此一副上佳的对联出现,若是出之于三绝秀才的手笔,就不足为异了! 他心里想着,口中却说道:“这就更奇怪了。” 小杏花道:“什么事奇怪?” 申无害道:“像这样一位文武全才,出手又很大方的客人,我实在想不出为什么还不受欢迎。” 小杏花道:“你又来了,谁说葛九爷在这里不受欢迎?” 申无害一咦道:“这不是很奇怪吗?既然这位葛九爷并不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物,而且他算起来也是我的一个朋友,我在小贵妃面前就是提到了他,又有什么关系?” 小杏花给逼得没有办法,只好拉了他一把,轻轻说道:“我告诉了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申无害点头道:“这个当然!” 小杏花凑在他耳边,低声接着道:“葛九爷在江湖上有个绰号,叫‘三绝秀才’,这个绰号是怎么来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这一带的姐妹,在暗地里,又替他另外取了一个绰号,大家都偷偷地喊他‘三笔秀才’!” ------------ 第六十七章 黄雀在后 钱四的顾虑,其实是多余的,葛九爷其实早就来了。 葛九爷去的是杏花书院。 葛九爷走进杏花书院,第一个碰上的人,也是那个叫缺德鬼方老六的捞毛。 缺德鬼方老六抬头见到葛九爷,不觉一怔道:“哎呀!葛爷,你要早来一步就好了。” 葛九爷道:“什么事?” 方老六道:“刚刚有一位你的朋友,来这里找你,他说他是跟你和蔡大爷约好了的,但是左等右等,就是” 葛九爷打断他的话题道:“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方老六道:“大概四十来岁,身量不高不矮,人生得很斯文,举止大方,衣着考究,就跟你葛爷一样……” 葛九爷道:“他姓什么?” 方老六道:“姓田。” 葛九爷道:“名字呢?” 方老六道:“这个小的就不怎么清楚了。” 葛九爷道:“他有没有叫姑娘?” 方老六道:“有。” 葛九爷道:“叫谁?” 葛九爷道:“好!我在西厢房里等你,你去喊她们两个来。” 方老六道:“是!” ※※※※※ 先到的是小杏花。 葛九爷道:“刚才是不是有个姓田的来这里找过我?” 小杏花道:“是啊!他说:他要在这里请蔡大爷,你是陪客。结果,约定的时间过去很久,还不见你们二位光临,他只好先走了。” 葛九爷道:“他有没有说出他的名字叫田什么?” “田沙行。” “田沙行?” 小杏花道:“是的。” 葛九爷道:“你没有听错?” 小杏花道:“他说:有些朋友喜欢开他的玩笑,常把‘田沙行’喊成‘天杀星’。我记得你跟蔡大爷,上次好像也是这样称呼他的。葛爷还记不记得,就是你叫小贵妃唱扬州小曲小寡妇上坟的那一次?” 葛九爷脸色微微一变,双目中杀机隐现,隔了片刻才道:“这姓田的走了多久?” 小杏花道:“有一会儿了。” 葛九爷注目接着道:“临走之前,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来?” 小杏花道:“没有。” 葛九爷道:“什么话也没有说?” 小杏花道:“是的,因为他走的时候,已经有了几分酒意,样子看起来也好像很不高兴。” 葛九爷道:“什么事不高兴?” 小杏花道:“那还用说?当然是为了你们二位未能如约而来的关系。” 葛九爷目光一转道:“那么,他在喝酒的时候,说了什么没有?” 小杏花想了想,摇头道:“也没有说什么,他先叫小贵妃唱了两支曲子,后来说一个人喝酒不起劲,要我们这里设法派人去把你跟蔡大爷找来,我们回称不知道你们二位的住所,没有地方好找。” 葛九爷点点头,似乎很满意。 小杏花道:“但是,他说他不相信。他说你葛九爷是我们这里的常客,我们即使不知道蔡大爷住哪里,也绝没有不知道你葛爷住哪里的道理。” 葛九爷脸色不禁又是一变道:“他说过我是这里的常客?” 小杏花道:“是的。” 葛九爷道:“后来呢?” 小杏花道:“后来,我们被他逼得没办法,只有大家一起动脑筋,最后还是由小贵妃先想到个地方,她说可以试试去这个地方,或许能找着你葛爷也不一定。” 葛九爷一愣道:“小贵妃知道我住的地方?” 小杏花道:“是的。小贵妃说:隔壁钱四那个赌鬼有一次告诉她,好像曾经在三元坊的丁二酱园里,看到过葛爷。所以,我们最后决定着人到丁二酱园去一下,打算先把你葛爷找着了再说。” 葛九爷的脸色一下全白了,但小杏花似乎并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她接下去说道:“可是这位田爷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怎么的,话还没有说完,忽又改变了主意,他说这样劳师动众的,未免太麻烦,还是另外选个日子,重新碰头算了。” 她笑了一下,又道:“这位田爷的脾气虽不怎么样,出手倒是挺大方的,只不过是一桌酒,居然赏了一个整数儿……” 葛九爷冷冷哼了一声,什么也没有再说,在茶几上放下一块银锭子,站起身来,往外便走。 ------------ 第六十八章 出手一击 西跨院里,静悄悄的,一片沉寂。 从前面大院子里隐隐约约传来的笑语之声,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而在这里,有的只是料峭砭骨的寒风,冰冻的水池,斑驳的残雪,和吞噬了一切的迷蒙夜色。 葛九爷从角门中走进来。” 步伐很轻,但很稳定。 他走进来时,脚底下没有一点声音,轻灵得有如一头狸猫,但神态举止之间,仍然从容自若,这时就算有人看见了他,也必会将他错认为是从大院子偶尔出来透透空气的雅客,而不会想到一场可怕的惨剧,已随着这位雅客的脚步,来到了这座跨院。 跨院里只有一个房间有灯光。 灯光非常暗弱,映在贴了红福字的窗棂上,就像一小滩被雨水冲淡了而在微微漾动的血渍。 葛九爷在假山阴暗处停下脚步。 他面对着那个有灯光透出的房间,从袖筒里徐徐抖出一支铁笔,一面倾听着房中的动静。 房间里除了重浊的呼吸,没有一丝声息。 葛九爷脸上浮起了满意的笑容。 过去这两年来,他的苦心,总算没有白费。 为了炼制这种化功丹,他不知跑穿了多少双鞋底,为了试验它的药效,更使他忍心牺牲了好几个要好的朋友。 如今,这一天他终于等到了。 “好哇,小子!在杏花书院,你叫小贵妃陪酒唱曲子,到了金谷书院,你又叫桂英和你睡觉,便宜算让你小子占尽了。现在呢?嘿嘿!现在你小子总该知道你家葛九爷的厉害了吧!” 他冷笑着,缓缓转过身去,扬起手臂,掌心微微向下一压,身后那排厢房屋顶上,立即如巨鹰,飞落四条身形。 当先一人,正是那位剑宫总管,无情金剑艾一飞。 无情金剑身后,是三个面目陌生的中年汉子,从三人衣着上看来,这三人显然并非剑宫剑士。 三人中间的那个汉子,面色枯黄,颧骨高耸,眼窝深陷,身材又高又瘦,一件大棉布袍子,虚虚荡荡的就如同技在一根竹杆子上。 他手上拿的,也是一根竹杆。 不知是否就是他的兵器? 在这汉子左首的一个汉子,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不过,这汉子却有一张讨人喜欢的英俊面孔,一双眼睛也特别有神。 至于站在高瘦汉子左首的一个汉子,长相就叫人不敢恭维了。 这汉子脸胖得像个南瓜,一个鼻子大得出奇,而鼻子上面的一双眼睛,却又小得出奇。 两只小眼睛跟着一个大鼻子,看上去就像顽童信手捏出来的一个泥娃娃,不伦不类,滑稽可笑。 这两个汉子手上都没有兵刃。 四人身形落地,无情金剑第一个开口道:“葛大侠敢肯定这姓田的就是天杀星那小子?” 三绝秀才葛中天微微一笑,面有得色道:“是与不是,马上就知道了。” 那个高而瘦的汉子接口道:“那就过去搭出来看看啊,既然小子已经醉得人事不省,一身武功也没有了,还有什么好等的?” 三绝秀才就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抬头四下望了一眼,又转向无情金剑道:“带来多少人?” 无情金剑道:“二十六个。” 三绝秀才葛中天道:“都布置好了没有?” 无情金剑道:“都已布置好了,只要真是姓田的那小子,一万两黄金的票子,文某人随时双手奉上!” 葛中天轻咳了一声道:“这个用不着忙。” 他顿了一下,像想起什么似的,忽又问道:“聂老前辈怎么没有来?” 无情金剑轻轻哼了一声,皱皱眉头,欲言又止。 这位剑宫大总管,一听起天绝老魔,好像有着无限委屈,但是,即使在背后,他似乎仍然不敢对那老魔头轻易出口批评。 葛中天马上也发觉到这一点,他解嘲似的又咳了一声道:“这也难怪,如今捉这小子,如同捉一只死蟹一样,以他老人家的身份,自然提不起兴趣来……” 那个大鼻小眼丑汉子有点不耐烦道:“葛兄如果对那瓶化功丹不太具有信心,不妨实说,那小子是真的着了道儿也好,假装的也好,别说还有艾老总带来的一批剑士,就单凭咱们九嶷三兄弟,也甭担心那小子翻出掌心去,如今,人手齐全,却尽在这里吹风穷泡,我苗大头可有点受不了。” ------------ 第六十九章 剑手悲歌 院子里,无情金剑正在负手徘徊。 从这位大总管急促而不稳定的步伐上,不禁看出这位大总管此刻的心情,无疑已因等候过久,而显得有点烦躁不安。 就在这时候,房门忽然缓缓打开,一个人背着灯光,从房中缓缓走了出来。 无情金剑迫不及待地转过身道:“小子怎么说?” 从房中走出的那人,停下脚步。笑了笑,说道:“小子要我恭喜你大总管,因为他已经为你大总管省下了一万两黄金的赏金!” 无情金剑目光一直,手按剑把道:“你” 他一个你字刚刚说出口,那人已于长笑声中,身形冲天掠起,只一眨眼间,便消失于茫茫的夜色之中! 有一件事,无情金剑永远不会忘记。 他永远不会忘记,在今天武林中,他无情金剑之所以能成为一个家喻户晓的人物,甚至比当今十大门派掌门人的名头还要来得响亮,这份荣耀是怎么得来的。 是凭他在剑术方面的成就? 别人也许会有这种想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如果以武功而论,远的不说,单是在剑王宫里面就有不少锦衣剑士,武功不比他逊色。 那么,他是凭什么获得这份荣耀的呢?一句话说完:全是剑王的栽培。 这七八年来,剑王待他可说得上是恩重如山。 他呢? 他自问他也对得住他的这位恩公。 至少他对他的职位,以及他的一份烟俸,无愧于心。 说得更明白一点,他其实并不亏欠这位剑王什么,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年来,他方能始终坚持一个原则,绝不因为贪恋总管宝座,而盲从剑王的命令,去干一些伤天害理的事。 还好,这七八年来,剑王从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 所以,他们宾主之间,一直相处得很好。 剑王在他心目中,也一直是个完人,而他也以能追随这样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为荣。 由于无情金剑这个外号,使很多人对他产生误解,以为他是一个绝情寡义的人物。 其实,他无情的,只是一口剑。 他并不是一个无情的人。 他对剑王知恩图报,始终忠心耿耿,便是一个最好的说明。 上次,他因未能截下那位丐帮掌门人十方罗汉百里穷,不但被解除了总管职位,而且被当作犯人一般囚禁起来,他也没有出过一句怨吕。 因为他认为这是他罪有应得。 剑王就告诉他,凭天杀星那小子一个人力量,绝对无法逃出剑王宫,一定是十位掌门人中,有人暗中动了手脚,而其中嫌疑最大的人,便是这位叫化头儿十方罗汉。 剑王将如此重要的一件任务交给他,他却未能完成,当然怪不得剑王要大发雷霆,如果换了他是剑王,还不是一样? 这一次的教训使他难过了很久。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虽然他自认罪有应得,同时他也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但每当想起剑王当时那张铁青的面孔,他还是有点不寒而栗。 如今,在昏黄的灯光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张可怕的面孔。 这一次剑王还会原谅他吗? 慷慨就义易,从容赴死难! 不错,他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他也从没有做过一件违反自己良心的事。 但这并不表示他比别人多生几条性命,也并不表示他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丝毫留连。 如今迫于形势,展开在他眼前的,已只剩下一条路。 无论他有什么想法,已不容他另作选择…… 远处传来最后一阵鸡啼。 天破晓了。 熹微的曙色,已经染白窗棂,两盏光头如豆的油灯,仍然闪闪缩缩的点在墙壁上。 无情金剑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已一夜未合眼皮。 这也许是他这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夜。 这漫长的一夜,已使他苍老了许多,但当他下定决心,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他看上去仍然神采焕发,没一点倦容。 他必须振作起来,面对新的一天。 他向院子里喊了一声:“知一!” 一名锦衣剑士立即应声走了进来。 但走进来的这名剑士,并不是他想叫的智多星方知一,而是玉马剑客艾玄。 ------------ 第七十章 图穷匕现 可是。已经太晚了! 就在两人双掌作势待发之际,两人的腿骨,已遭车板底下突然伸出的两只手,分别紧紧抓住。 被抓住的部分,不偏不倚,正是两人小腿下端的金门穴。 两人只觉腿部一软,半边身子,顿告麻木。 接着,板车向上飞升,一人大笑着从车底下站了起来。 板车飞去路边,砰的一声,落了下来。 滚烫的红薯和火星子迸溅在雪地上,嗤嗤作响,直冒白气。 藏在板车底下的申无害,是以左手抓住右边的穿心剑公孙侠,以右手抓住左边的闪电刀李文立,两人因为还在挣扎,都将身子拼死命挺得笔直,这时头下脚上,就像一个悬空斜写的十字。 申无害大笑着两臂一分一抡,两人身躯顿成弧形洒开。 呼呼地一转,像一把于身前洒开的大招扇,于身后突然一下收拢,只听得一声闷哼,如击败革,两人头碰头,登时应声撞在一起。 结果,两人的脑袋,谁也不比谁更结实,都像是一颗熟透而又砸烂了的西瓜,皮开肉绽,红白齐流…… 申无害望着两具尸体满意地点点道:“金狐管四娘,大烟杆子蔡火阳,双魔姐妹,这一批共十个人,已十去其六,只剩下四个了。” 剩下的四个,此刻是不是都已到齐了呢? 蔡福的身躯并算不得如何高大,但跟瘦小的小六子一比起来,却无异成了一个巨人。 他揪着小六子的衣领,就像老鹰抓住了一只小鸡。 小六子缩着脖,双腿已被提高地面。 他不住的苦苦告饶:“蔡大哥,求求您,高抬贵手,那一锅茶叶蛋,小弟愿如数加倍照赔,小弟也是受人之托,逼不得已,绝不是有意跟您蔡大哥过不去……” 蔡福就像聋了一般,根本不予理睬。 离阁楼不远,有座假山,假山背面,满是乱石杂草、触目一片荒凉。 这座废园本身就已经够荒凉的,这里无疑是全园子最荒凉的一处,若是有人不幸死在这里,恐怕就是烂成一堆白骨,都不一定会被人发现。 蔡福松手一推,小六子立即踉跄着绊跌出去。 小六子翻身坐起,揉着屁股道:“你干吗用这么大力气推我?” 蔡福拍拍手,往腰间一插,冷笑着道:“怎么样,小子,大爷替你选的这块地方不错吧!” 小六子眨了眨眼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蔡福欺上一步,面笼杀气,道:“这意思就是说,你小子路已走尽,这里便是你小子的葬身之处了。” 小六子两手撑地,骇然地向后移着身子道:“我又没得罪你,你为何要说这种话来吓唬人?” 蔡福嘿了一声道:“我吓唬你?” 小六子道:“你这不是吓唬人,是什么?” 蔡福狞笑又跨出一步道:“老子要宰了你!” 小六子忽然转脸朝阁楼那边望去。 阁楼窗口,像是有人影闪动了一下,小六子嘴角忽然浮起一丝笑意。 蔡福不由得一愣道:“你小子何事发笑?” 小六子转过脸来道:“这边说话的声音大一点,那边楼上听不听得到?” 蔡福失笑道:“当然听得到,你小子是否想玩老把戏又要扯开喉咙叫救命?” 小六子现出难为情的样子道:“你好厉害,想不到我心里的事,一点都瞒不了你。” 蔡福大为得意,打鼻管里哼了一声道:“老子过的桥比你小子走的路还长,你想打老子的马虎眼儿?嘿嘿,告诉你小子,还早着哩!” 他越说越得意,手一摆,又道:“来,小子,你试试也可以,看这一次还有没有一位辛大爷出来为你解围!” 小六子道:“真的?” 蔡福双臂于胸前一抱,晃着一条腿道:“当然是真的,越大声越好,这样正好,免得老子再跑一趟,上去报告那几位老前辈,已经办妥了事。” 小六子又瞄了那座阁楼一眼,缓缓站起来,突然笑叫道:“好哇,蔡福,你好大的胆子。 居然敢骂金狐管四娘是个老婊子!” 声音之大,别说那座阁楼,恐怕半里之外,都能听得到。 蔡福呆住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小子竟敢含血喷人,这要给楼上金狐管四娘那老女人误信为真,还有他蔡福的一条命在? ------------ 第七十一章 金狐飞刀 三十年前,今天的剑王薛应中,还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镖师。 那时武林中,最有名气的人物,是飞刀焦大胡子。 当时江湖上只要一提起飞刀焦大胡子,几乎比提起当时的另一魔头天绝叟聂三公,还要令人寝食难安。 因为天绝叟聂三公多多少少还通一点人性。 这老魔你只要不开罪他,无论人前人后,你只须记牢,好话多说,坏话少说,你就不必担心横祸上身。 可是,飞刀焦大胡子就不同了。 这位焦大胡子,杀人几乎已成为一种嗜好和乐趣,他不高兴时会杀人,高兴的时候,也会杀人。 藉杀人以庆祝他的心情愉快。 而且什么样的人都杀。 铁掌蔡天雄,在当时江湖上,也称得上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一次遇上这位焦大胡子,竟连话也没说一句,就不明不白的挨了一飞刀。 原因是铁掌蔡天雄那天没有把帽子戴正。 因为那天凑巧碰上这位焦大胡子心情很愉快,正在跟他的几名部属,大谈做人的道理。 铁掌蔡天雄走进酒楼的时候,正值这位焦大胡子敞着衣襟,高架着二郎腿,在告诫部属,说是做一个规规矩矩的人,坐要有个坐相,站要有个站相,待人必须谦虚,衣着必须端整,试问正当他焦某人有这种想法时,居然有人敢在他面前歪戴着帽子,岂非该死之至? 可是,说也奇怪,这位飞刀焦大胡子不论对别人如何凶恶,一见了她金狐管四娘样子就全变了。 变得像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她记得有一次,这位焦大胡子为了要脱下她的鞋子当酒杯,竟当着好几十个人,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最后她答应了,这位大恶魔居然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流下了眼泪。 为什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竟会对她如此百依百顺呢? 无他,那时她只有十八岁! 那时的她,不但有着一朵鲜花般的年华,而且有着一副花枝般的身材,以及一副如花朵般娇媚的脸蛋儿! 如今呢? 如今尽管她相信眼前这位天杀星绝不比当年那位焦大胡子更难缠,岁月不饶人,她已不是当年的金狐了。 她已经失去了对付男人的利器美色。 如今她所依赖的,是十二把犀利的飞刀。 这十二把飞刀,就藏在她的两只衣袖里,这是她陪着那个又脏又臭的焦大胡子,受了整整两年活罪,惟一的一项收获。 十二把飞刀,分别扣在两只特制的金环上,只须轻轻一抖手腕,这些飞刀就会很快地滑入她的手掌。 很少有人知道她已从飞刀焦大胡子处学得这手绝活儿。 她希望这位天杀星也不知道。 所以,当她凝视着这位天杀星时,她只留意着一件事,留意这位天杀星有没有特别注意她的两只衣袖。 申无害并没有特别注意金狐的两只衣袖。 他特别注意的,反而是个叫蔡福的汉子,他身形落定后,朝蔡福溜了两眼,才转向金狐道:“芳驾想必就是人称金狐管四娘吧?” 金狐冷冷笑道:“不错!” 她必须等候,每一个使用暗器的都知道,暗器最好只使用一次。 申无害微微一笑,又道:“穿心剑公孙侠,闪电刀辛文立,双凤姐妹,九嶷三杰,以及三绝秀才等几位,申某人都已一一会见过了,只是还差一位蔡大爷,那位蔡大爷今天怎么没有来这里?” 金狐听了,暗暗吃惊。 因为她从眼前这小魔王充满嘲弄意味的口气中,已经体会出,所谓一一会见过了,这句话所代表的真正含义。 如果她刚才不是亲耳听到双凤姐妹那一声惨呼,她实在很难相信,他们这次十个人之中,竟已有八个都遭了这小魔王的毒手。 尤其是闪电刀辛文立和穿心剑公孙侠两人的一去不返,更令她感到迷惑。 因为这两人在刀剑方面的火候,都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两人联起手来,威力更是惊人,两人从这里走出去,还不到一盏热茶光景,而再看这小魔王身上,连衣角都没有扯破一处,谁能相信在这么短促的时间里,两人就已经都死在这小魔王的手底下呢? 不过她心头尽管暗暗吃惊,表面上仍在尽力维持镇定,这在一个使暗器的人来说,是很重要的。 ------------ 第七十二章 以杀止杀 那家澡堂子在长安城中什么地方呢? 没有人知道。 问遍丐帮长安分舵的每一名弟子,人人摇头,都说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这么一处地方。 但申无害并不灰心。 他非但毫不灰心,而且对这件事的兴趣,愈来愈浓厚。 以大烟杆子蔡火阳今天在武林中的身份和地位,他为什么要对一个在澡堂子里替人修脚擦背的人物,如此拼命巴结? 难道他有什么把柄落在这个姓吴的手里? 换了别人,也许会有这种想法,但申无害绝不作如是想。 因为他知道像大烟杆子这样的人,如果有把柄掉在别人手里,他一定会采取一种更有效的方式,来了结后患。 他孝敬这个人的,将绝不会是金银财宝,而应该是一掌或一刀! 一个人无论口风多紧,也绝不会比一个死人更能守得住秘密。 同时,他猜想老吴这个人,可能也不会什么武功,纵然能耍两手,能耐必也有限。 因为这个老吴如果是江湖中人,大烟杆子和他之间有的只是一般江湖恩怨,大烟杆子就应该不会将这事瞒着三绝秀才和金狐等人。 他不惜联合三绝秀才和金狐等人,想尽方法来对付他这位天杀星,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而这一点,正是他最感兴趣的地方。 一个武林响有有的角色,竟向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卑躬屈膝,殷勤结纳,到底为的是什么? 因此,他认为这件事的背面,可能比他所想象的,还要来得复杂和神秘。 申无害也不着急。 现在才年初八,有很多行业,都要到十三上灯,或十八落灯后才会再开店门。 那家澡堂子说不定也还没有开门。 他尽可不慌不忙地慢慢打听,慢慢的想办法。 所以,过去的这两三天来,他有时跟小六子分头去城中各处探听,有时则干脆窝在客栈里喝酒看书,让小六子一个人去到处乱钻。 横竖这小子劲头大得很,叫他闷在客栈里,他也门不住。 这一天申无害一个人在房间里,慢慢磨好一池浓墨,正摊开一本新从碑林买回的字帖,打算藉练字以消遣时光之际,小六子忽然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 申无害眼一抬,笑道:“是不是有了眉目?” 小六子喘着气道:“还没有。” 申无害道:“那么你干么要跑得这样急?” 小六子眼睛转动了一下,忽然道:“申叔,有个双刀盛二爷,是不是你准备收拾的人物之一?” 申无害道:“哪一个双刀盛二爷?” 小六子道:“是长安城里的三大恶霸之一,我也不知道这个家伙是什么来历,只知道这家伙手中两把短刀,要得很见功夫,长安城里的人,没有一个不买账。” 申无害道:“短刀?” 小六子点头道:“是的,两把短刀,也是两把宝刀,据说连手臂粗的铁棍,都能砍得断。” 申无害摇摇头道:“没有听说过这么个人。” 小六子有点着急道:“申叔没有听说过的恶人,难道申叔就不管了么?” 申无害笑笑道:“不一定。” 小六子欣然道:“那么申叔快跟我来,这厮实在可恶透了!” 申无害在小六子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两眼道:“怎么样?是你小子惹了这位盛二爷? 还是这位盛二爷得罪了你小子?” 小六子道:“都不是。” 申无害笑道:“只是路见不平?” 小六子道:“可以这么说。” 申无害道:“如果说得正确一点,应该怎么说?” 小六子道:“像盛二这一类的恶霸,本来什么地方都有,要管也管不了许多,只是这厮实在不该把歪念头转在一些可怜的乡巴佬身上。” 申无害道:“哦?” 小六子道:“申叔知不知道,每年这个时候,长安就会掀起一阵赌风?” 申无害道:“我知道,并不只是长安如此,别的地方也是一样。” 小六子接着道:“从大年初一开始,一直到十八落灯,西校场一带,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赌摊,这些赌摊的后台老板,便是这位双刀盛二爷。” 申无害道:“你刚从那里回来?” ------------ 第七十三章 杀机隐现 要见盛二爷,其实并不难。 因为盛二爷就住在校场后面一间茅屋里,从校场走过去,不过四五百步。 赌场收入虽肥,但也是个是非之地。 所以每年这个时候,盛二爷都会亲自出来坐镇,以便掌握局面,这间茅草小屋,便是他一年只使用一次的行宫。 盛二爷身材高大,相貌也很威武,他一个人看上去就几乎占据了半间屋子。 屋子中央,正对着门,放着一口木柜,柜上铺着一幅红布,布上搁着三样东西。 酒壶。 算盘。 还有便是盛二爷一双高高叠起的脚。 盛二爷当门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人向后仰,双腿晃动,心情显得很愉快。 当贾二虎哈着腰走进去的时候,盛二爷躺在太师椅里,微微闭着眼皮,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然后,就像贾二虎在他耳朵上出其不意地咬了一口似的,这盛二爷突然从太师椅上一下跳了起来。 他身后两名佩刀的汉子,脸色一变,连忙伸手抓住腰间的刀把。 盛二爷跳起来叫道:“人在哪里,请,请,快请!” 申无害一脚跨进门槛,双拳一抱道:“吴寒森拜见盛二爷。” 盛二爷打着哈哈道:“不敢当,不敢当。请里面坐,罗老爷子还好吧?” 申无害道:“托福!” 贾二虎使了眼色不算,又用手推了一把,那个佩刀汉子才如大梦初醒一般,慌忙合力抬开那口大木柜,同时人也远远退去一旁。 盛二爷殷勤招呼,直到宾主坐定,贾二虎献过了茶,他才接着问道:“吴师父刚到?” 申无害道:“是的。” 盛二爷道:“吴师父大概还没有用过午饭吧?” 申无害道:“还早得很。” 盛二爷道:“我请吴师父去雨花楼用个便饭如何?” 申无害道:“不客气。” 经过这番虚伪的客套之后,申无害觉得也该他找几句话出来说说了。 于是他四下望了一眼,轻咳着道:“盛二爷今年这里光景还不错吧?” 盛二爷又打了个哈哈,但神色已不及先前那般自然,他一边笑着一边说道:“混碗饭吃吃罢了,罗老爷子他老人家知道的,长安城里,天下三分,就是这么大个出息,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总而言之一句话:钱财身外物,太平就是福。” 说着,又是哈哈一阵大笑。 笑声虽然洪亮,但申无害已从这阵笑声中,隐约地感觉到一种心虚的意味。 这位盛二爷在害怕什么呢? 他想不透。 不过,他马上就弄清了是怎么回事。 盛二爷忽然掉头朝贾二虎喝道:“二虎,你别尽闲着啊!” 贾二虎应了一声是,立即伸手从壁上取下一只青布口袋,打开那口大木柜,从柜里挑出成锭的银子,一锭锭的往口袋里塞去。 申无害瞧在眼里,登时恍然大悟,原来这位盛二爷当他是来打抽丰来的。 他虽然不反对从这种人身上弄些银子花花,但他因为另有目的,怕误会下去,办不了正事,所以朝贾二虎手一摆,然后转向盛二爷道:“盛二爷,你恐怕误会吴某人的来意了。” 盛二爷忙道:“不不,这是规矩。” 申无害也不理他,径自接下去道:“罗老爷子去年府上出的那档子意外,盛二爷大概也已经得到消息了吧?” 盛二爷脸色全变了。 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在担心着的,就是这件事,担心罗七会将失去的财物,运用种种压力平均摊在他们一些人身上! 申无害提起这件事,本意只是想强调一下自己的身份,现在他看到对方面色突然一变,不由得于心底又升起另一个念头。 于是,他声色不动,缓缓接下去道:“吴某人如今专程赶来,便是因为老爷子得到消息,说是那批作案的家伙,已经悄悄潜来长安……” 盛二爷暗暗哼了一呼:真是好藉口! 申无害道:“长安地面上,事不论大小,当然瞒不了你盛。爷,所以他老人家的意思……” 他没有再说下去。 底下的意思,他决定留给对方去揣摩,等对方的神色告诉了他,如何接下去才会恰到好处,他再慢慢发挥还来得及。 ------------ 第七十四章 燕云镖局 他想不出这个胖子是谁,但有一件事,绝错不了,这胖子在江湖上的地位和名气,必然不在大烟杆子蔡火阳之下! 申无害实在很希望贾二虎能跟这胖子打个招呼。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贾二虎刚才招呼的是那个吸旱烟的客人,如今交谈的对象仍是同一个人。 贾二虎似乎也不认识这个胖子。 那个看小书的客人,这时忽然放下手上那本小书,伸直双臂,打了个哈欠,然后重新拉好身上的大毛巾,转过身子向大胖子笑笑道:“马四爷过年好!” 大胖子也笑着道:“大家好!” 原来这胖子姓马? 申无害开始思索。 他的黑名单上,也有一个姓马的,叫做血掌马骐。 这胖子就是血掌马骐? 他知道不是。 血掌马骐是南方人,胖子则是北方口音,一个人什么都可以改变,要想改变口音,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是勉强模仿,别人也听得出来。 只听先前那人又道:“马四爷是在哪儿过的年?” 马四爷道:“洛阳。” 那人道:“洛阳光景还好吧?” 马四爷打了个哈哈道:“光景是不错,只是新春年头就死了几个人,未免有点杀风景。” 房间里登时静了下来。 老吴在替贾二虎修脚。 修得很仔细,很慢,仿佛艺术家在全神贯注地雕饰着一件精心之作。 但申无害却在为贾二虎的那一双脚暗暗担心。 担心老吴那把锋利的斜口小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一下戮进他趾甲缝里面去。 因为老吴这时也在留意听着马四爷的话。 听得比谁都专心。 那人愣了一下道:“死的都是一些什么人?” 马四爷笑着道:“金狐管四娘、九嶷三杰、双凤姐妹、闪电刀辛文立、穿心剑公孙侠、三绝秀才葛中天……” 那人失声道:“我的妈呀!这难道又是天杀星那位老弟台的杰作?” 马四爷大笑道:“那还用说!” 胖子笑得很开心,也很得意,就好像死去的这些人都是死在他的手底下一般。 申无害现在更确定这个胖子,绝不是血掌马骐。 因为这胖子如果是血掌马骐,即使他自恃武技过人,不将天杀星放在心上,也不会在获悉这种可怕的消息之后,而仍能笑得如此爽朗轻松。 老吴也似乎松了一口气。 这驼子刚才神情紧张,是不是担心大烟杆子蔡火阳也出了意外呢? 房间里静了好一阵子,才听先前那人接着问道:“那个什么天杀星,目前是不是还在洛阳一带继续招兵买马?” 马四爷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忽然叹了口气道:“吹了。” 那人一怔道:“吹了?” 马四爷皱皱眉头,没有开口,好像对有关天杀帮的种种,并不怎么感兴趣。 申无害终于又明白了一件事。 这位马四爷很可能也跟粉楼怪客等人一样,在黑道上混出了麻烦,这次赶去洛阳,原想投靠天杀帮,不意等他赶上,天杀帮已告瓦解冰消,如果他猜得不错,在这位马四爷来说,自然是件很扫兴的事。 房间里跟着又静了下来。 贾二虎脚已修好。 老吴刚刚收好那些小刀子,就被对面那个吸旱烟的客人招呼过去了。 来这里洗澡的客人,好像都很喜欢这个调调儿。 申无害向贾二虎说道:“时候不早了吧?” 贾二虎道:“吴师父是不是肚子饿了?如果肚子饿了,也可以把东西叫来这里吃。” 申无害道:“还是出去吃算了。” 贾二虎自然不便坚持,于是把那个正在捶背的大孩子喊来吩咐外面柜上结账。 申无害很快地就穿好衣服。 贾二虎则恰恰相反。 他刚才脱衣服脱得很快,现在穿起来,却穿得很慢,他似乎对这个温暖的小房间,还有着恋恋不舍之意。 就在这时候,那个看小书的客人,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忽又望向马四爷道:“马四爷,你知不知道,最近江湖上,除天杀帮之外,还出现一个什么‘万应教’?” 马四爷一愣道:“万应教?” 那个看小书的客人,脸上突然泛起一片兴奋的光彩。 ------------ 第七十五章 死士任务 申无害从而花楼回到大方客栈,已经很晚了。 他一跨进客栈,那位账房先生便认出他是谁,申无害还没有开口他就迎了上来,满脸堆笑道:“这位想必就是潼关来的吴大爷吧?” 申无害点点头,那位账房先生忙从袖筒中取出一个大红封套道:“盛二爷刚刚来过,这是他留给吴爷的一封信,他说另外有点事,不能等你回来,要小的代向吴爷致歉。” 申无害接下那个封套道:“好,我知道了,房间替我留着,我还要出去看个朋友。” 申无害要看的朋友是小六子。 小六子在灯底把玩着那四张银票,好像不相信就凭这四张花纸,真能拿到两千两银子一般。 申无害道:“我说的话,你听清楚了没有?” 小六子抬起头来道:“你把这两千两银子,赶快送给你们那个花子头儿,别提我在这里干了些什么,也别问我底下要到哪里去对不对?” 申无害道:“只有一点不对。” 小六子眨着眼皮,说道:“哪一点不对了?” 申无害道:“你还坐在这里!” ※※※※※ 长生粮行只是一间小米店。 店里只有一个小伙计。 申无害走进去时,那个小伙计正在糊一只兔灯,申无害朝他笑笑,他也朝申无害笑笑。 这个小伙计看上去并不聪明。 不过,尽管这小子看上去有点愣头愣脑,他还是一眼便看出申无害不是一个买米的客人。 所以当申无害向店后院中走去时,他连问也没问一声。 后院中那位店主巫瞎子,正在舒适地晒着太阳,膝头上搁着小书,是本残唐演义。 他的前面,放着一只小方几。 他双手托在脑后当枕头,一双脚就搁在小方几上。 申无害走过去移开他的双脚,然后就在小方几上坐下来。 这位巫瞎子视力果然不佳,他坐起身子,一张面孔几乎凑到申无害的鼻子,还未能认出申无害是谁。 申无害拿起那本残唐演义,翻了一下道:“你昨天看的不是这一本,那本秦雪梅吊孝字比这一本大多了,在太阳底下看这种小字,要坏眼睛的。” 巫瞎子露出吃惊之色,讷讷道:“你你是谁?” 申无害道:“我本来可以来得早一点的,只是我不知道来了以后,是否还能随便走出去,所以便先抽空处理了几件私事……” 巫瞎子呆呆地望着他道:“你在说些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申无害沉声道:“你并不一定要听得懂。” 巫瞎子道:“你不是跟我说话?” 申无害道:“我是在跟你说话。” 巫瞎子道:“这就更奇了,你说你在跟我说话,我却一点也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你说的话我既然听不懂,你说了还有意思?” 申无害道:“懂不懂没有多大关系,你只要听清楚我说了些什么就行了。” 巫瞎子耸耸肩,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那你就说下去罢!横竖闲着也是闲着。” 申无害道:“我知道你今天没有出去,就是为了要守在家里等我,我也知道,如果我不来,一定会使你感到很失望。” 巫瞎子没有开口。 申无害接着道:“你们这个办法很好,当你们看中了某一个人之后,除了这个人的武功之外,还得看看这个人的头脑如何。” 巫瞎子仍然没有开口。 申无害道:“所以,我今天如果不来,你们虽然会感到失望,但我猜想,你们一定不会为失去我这样一个人而觉得可惜,因为你们所需要的,并不是那种有勇无谋的莽夫。” 巫瞎子依旧没有开口,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申无害轻咳了一声,又道:“现在,我正如你所期望的来了,这足证你的眼光不错,因为你并没有看错人,你昨天那番唇舌,也没有白费。” 他顿了一下,接下去说道:“不过,我得先补充一下:收拾一个掌掌红皮飞,并算不了什么,我实际上会的两手,比你所想像的,还要高得多。” 巫瞎子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是的,我有点想起来了。” 申无害微微一笑道:“这可见你并不是一个健忘的人。我不是说过了么?只要你听清楚了,你迟早会懂的。” ------------ 第七十六章 呼之欲出 他望着申无害,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就像是在含笑视着一豚即将要滚落下来的人头。 申无害只好报以一个生硬的微笑。 但他马上发觉,原来是他的眼睛欺骗了他。 这个人并不是在冲着他笑。 对方根本就没有笑。 这人看上去像是在笑,只是因为他的上唇太短,包不住那一排牙齿,同时又天生一双眼角起皱的细眯眼,所以当他望着别人时,暮然一看,就像在笑,其实,你不难很快的发觉,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一个喜欢笑的人。 巫瞎子似乎很高兴在这个时候看到这个人。 适才血掌马骐进来时,他坐着没有起身,当这人进门时,他竟笑着站了起来,巫瞎子为什么要对这人如此尊敬呢? 难道此人就是金长老? 申无害知道不是。 因为血掌马骐并没有站起来。 血掌马骐不仅没有站起来,反而故意别开了面孔,同时露出一脸不屑的神色。 申无害突然发觉,万应教在长安的这个小组,虽然连他们算进去,一共才九个人,但这个小组的内部,人事显然并不融洽。 巫瞎子有没有注意到这点呢? 以这个巫瞎子过人的细心和精明,他应该不会注意不到这些地方。 可是,如以这瞎子现在的举动看起来。他好像又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因为他如果已经注意到了,他就不该在两人之间形成这种差别的待遇。 难道这是一种有意的安排? 是这瞎子特意在这些事之间,制造一些倾轧,以使他们相互仇视而利于控制? 申无害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是一阵不舒服,因为这个巫瞎子显然比他所想像的还要可怕得多。 他很快的就证实了这一点。 细眯眼的这个家伙,名叫“仇天成”,外号“一线天”。 巫瞎子在向他们两人介绍时,虽然没有为这个一线天如何大事吹嘘,但在语气之中,却带着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推崇意味,与刚才介绍血掌马骐时,口吻截然不同。 血掌马骐忽然站了起来道:“我现在就找晁老头儿去!” 巫瞎子点点道:“也好!” 血掌马骐带着那幅画像走了,一线天仇天成就在他的座位上坐下来。 巫瞎子以手势喊来那个聋子,将桌上吃残了的菜,吩咐聋子盗部撤走,另外重烧几样送上来。问回然后,他转问仇天成道:“各方面都布置好了没有?” 仇天成道:“差不多都布置好了,如今只剩下两种行业,尚未安插人手。” 巫瞎子道:“哪两种行业?” 仇天成道:“洛阳的客栈,以及这儿的茶楼。” 两人这番对答,好像在打哑谜,不过,申无害却不难听出这番话意何所指。 他知道一张天罗地网,已经为他这位天杀星撒了开来。 若是换了别人,也许还有一件事弄不明白。 就是血掌马骐和大烟杆子蔡火阳,交易今天刚才谈拢,这一边怎这么快就在洛阳和长安两地,就采取了行动呢? 申无害知道此事并不足为奇。 因为主持这笔交易的人是巫瞎子,这个瞎子无疑早就料定了这笔交易必然会成功的! 巫瞎子望着两人,微微笑着道:“现在只好借重你们二位了,两位谁愿意去洛阳,谁愿意留在这儿?” 粉楼怪客抢着道:“洛阳我熟一点,我去洛阳好了!” 一动不如一静,他如此选择,无疑仍没有忘记申无害当日的救命之恩。 巫瞎子又问申无害道:“张兄意下如何?” 申无害笑笑道:“都可以。” 巫瞎子道:“那就这样决定好了。” 仇天成忽然轻咳一声道:“另外还有一件事,两位出去时,最好不要忽略过去。” 巫瞎子道:“什么事?” 仇天成道:“我们虽然有那小子的画像,但这幅画像并不一定就靠得住是那小子的真面目,所以,我认为我们行事可不必太拘泥,只要是可疑而形象相近之人,均须加以特别注意!” 巫瞎子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还是仇兄细心,这一点的确很重要。” 仇天成脸上并无得意之色,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道:“为了怕被这幅画像把我们引进牛角尖,仇某人这次去洛阳,已经另外布下了一着暗棋。” ------------ 第七十七章 温柔杀阵 白寡妇屋里灯还没熄。 她已约好老高,因为她知道仇天成去了华阴,今晚不会回来。 老高怎么还不来呢? ※※※※※ 老高其实早就该来了,只怪他不该听娟娟那个小妖精的怂恿,一时把持不定,在临出门之前,又多掷了那一把短命的骰子。 三颗骰子滚定,房间里登时爆起一片欢呼。 “么二三!” “么二三!” “好!” “好!” “通赔,哈哈哈哈” 老高的一张面孔,马上变了颜色。 海碗四周下了十来注,每一注押的都是双份,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老高今晚的最后一庄。 但欢笑即变成一片可怕的沉默,十几双眼睛都像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老高脸上。 老高脸色苍白,额头上已冒出一大片发光的汗珠。 因为他已无钱可赔。 他已有很久没去白寡妇那里走动一,手头本来就很桔据,没想到今晚这几颗骰子又偏偏跟他作对,任他使尽各种符法。点子总是大不起来。 他原以为这最后一把,运气也许会好转,不料他奶奶的竟又是短命的么二三! 一个黑脸汉子翻着眼皮叫道:“赔呀!尽瞧,瞧个什么劲儿?你他妈的,晓不晓得老子今天已经输了多少?” 老高擦了一把汗,结结巴巴地说道:“谁说不赔?当……当然……要……要赔…… 要……” 黑脸汉子瞪眼道:“你是赔银子?还是赔嘴巴?点子早亮出来了,你还在等什么?等‘么二三’变‘四五六’?” 大伙儿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高擦着汗道:“我” 黑脸汉子道:“你怎么样?” 老高脸色由白泛红道:“我身上带的钱恐怕不够,一共几注,请大家点个数儿,我央娟娟担保,放心好了,我老高绝不会少掉你们一个子儿……” 那黑脸汉子突然奔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破口大骂道:“我操你祖宗十八代,你他妈的,算老几,居然跟我黑头老李也想要这一套,没有银子赔,就要你的命!” 左手抓住衣领,右手一反一正,就是又脆又响的两个大耳光。 打完了,五指一紧,厉声又道:“你赔不赔?说!” 老高喘着气哀求道:“赔,赔,当然赔,都是老朋友了,这又何必?你放开手,我来想法子。” 黑头老李气咻咻的放开了手,冷笑着道:“不赔老子的注子,看你小子走不走得出这个房门!” 老高摸着发烧的脸颊,四下望了一眼道:“娟娟呢?” 娟娟已经躲到隔壁去了。 老高她不愿得罪。 老李她得罪不起。 这种场面她见得多了,她知道不会闹出什么事来,这样闹一闹,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只须记住一点,闹起来的时候,她最好不在场,这样闹到最后,由她出面排解时,才会显出她这个女主人的重要性。 没有这些臭男人,她吃什么? “娟娟!” “娟娟!” 大家帮着喊娟娟。 娟娟出现了。 老高连忙走过去,跟娟娟低低地咬着耳朵。 娟娟露出将信将疑之色道:“她真的叫你今晚去?” 老高道:“我几时骗过你?” 娟娟道:“那我们怎么说?” 老高道:“老规矩。” 娟娟道:“大一分?” 老高道:“当然。” 娟娟道:“明天一早就送来?” 老高道:“绝不误事。” 娟娟叹口气,像是受了无限委屈似的道:“你瞧,你哪一次的烂摊子,不是我娟娟替你收拾?” ※※※※※ 白寡妇已经不愿再等下去了。 她并不一定非等老高不可。 老高如果再不来,她决定打发丫头去喊小陈。 老高二十三,小陈三十二,若是按年龄说,其实应该颠倒一下,喊作小高、老陈才对。 但是,她知道这样颠倒一下,只有使两个男人更欢喜。 她从不做男人不欢喜的事。 小陈虽然不及老高年轻,但小陈也有小陈的好处。 老高嘴甜。 ------------ 第七十八章 孤注一掷 有一件事血掌马骐绝不怀疑。 他绝不怀疑以天杀星的一身武功收拾不了一线天仇天成。 这是他有生以来,少有的几件得意杰作之一。 他平时很欢喜赌博。 因为赌博输赢,都是一种刺激,他欢喜从刺激中找乐趣。 现在他才发觉,以生命作孤注一掷,尤其过瘾之至。 日间在清风茶楼,申无害实在可以杀了他,杀了他什么事也没有。 因为他事实并没有将什么东西寄放在另一名死士那里。 他用的是空城计。 结果,他这条空城计居然奏了效,同时也使他发觉,这位天杀星实际上并不如外传的那般可怕。 不错,那个小六子的确落在他的手里,但只要是个稍微有点头脑的人,便不难想到仅此一点实不足以作为威胁的条件。 因为对方尽可以在下手杀他之前,以种种手段逼他说出藏人地点,即使他抵死不肯吐实,对方也可以从巫老大那里打听得到。 而那个姓申的小子,被他板起面孔一唬,竟服服帖帖的依从了他,这实在是事先所没有想到的。 事情是不是这样就完了呢? 他知道没有。 而且他也没有打算就此歇手。 在这一方面,他的信用一向不佳,很多人都知道他是个不守信用的人。 但那些人没有一个是活的。 他们知道他不守信用,已经太迟了,所以他们一个个死去,他仍活着。 守信用被很多人誉为美德,他对美德一向不感兴趣。 他感兴趣的是利益,马上就可以到手的利益。 明天,他会带着小六子去见巫老大,让巫老大知道,人屠张弓与天杀星其实是同一个人。 这样,当一线天仇天成死讯传来时,他就不须多作解释了。 他一个人也许不是天杀星的对手,不过,这一点他用不着烦心,他们这一组的死士,除了他还有别人,除了死士,还有巫老大,还有金长老。 收拾一个天杀星,当然用不着劳动金长老,他相信巫老大自有打算,巫老大的安排,一定会令人满意。 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的功劳,却数他最大。 在这以前,还没有一名死士,一次替教中赚过五万两银子。 由于这么一件大功劳,再过三个月,当他升为领导人后,他相信这一组的死士一定都会乖乖的服从他,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除此而外,还有一件事,血掌马骐也不怀疑。 很多人并不是死于敌人的武功高强,而是死于自己的得意忘形。 他时时刻刻都不会忘记这一点。 今天在登上清风茶楼之前,他就已将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巨细无遗的通盘思索过了。 万一那小子出卖了他,怎么办呢? 这也不要紧,尽管这样也许会多费点周折,但结果却是没有什么两样。 天杀星与仇天成也许会因此交朋友,但两人绝不会成为万应教的朋友。 巫老大赔不起五万两银子。 金长老也赔不起。 即使赔得起,也没有人赔,更没有人敢赔,接这笔交易,是经过总坛长老会议核定的。 只要那小子是天杀星不假,理由便在他这一边。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以后的事,可以留待以后再说。 今晚,他得先有一个打算。 那小子不知道他住的地方,仇天成那厮可清楚得很,他怀疑两个人可能会联手倒过头来打他的主意,也许只是他的过虑,但是,多一份小心,总是好事。 所以,他决定今晚临时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去哪里好呢? 他平时欢喜落脚的几处场所,仇天成差不多全知道,他要去就得去一个平时从没有去过的地方。 ※※※※※ 鼓打二更,大街小巷,一片岑寂。 人们忙碌一天,多已进入梦乡,只有坐落长胜里的如意赌坊,两扇红漆铁皮大门仍然敞着。 这座如意坊是黄三爷的产业之一。 这时,大厅上灯火亮如白昼,四张长台两边全挤满了人,每隔一段时间,人群中便会爆出一片欢笑声和咒骂声。 因为每次八张骨牌一翻开来,点子总是有大有小,注子总是有吃有赔,并不能像那块金匾一样,尽如人意。 ------------ 第七十九章 急转直下 寒冷而阴暗的大街尽头,忽然出现两条人影。 两人并肩而行,脚步走得很慢。 这是两个不容易走在一起的人,如今两人不但走在一起,而且两人的心情,也几乎同样沉重。 两人刚从第一楼走出来。 第一楼是一线天仇天成最后所想到的一处地方,也是他认为最有希望的一处地方。 可是,两人依然扑了一个空。 血掌马骐那厮,今夜究竟藏去了什么地方呢? 仇天成想不透。 申无害当然更是无能为力,他惟一能做的事,便是跟在仇天成后面跑。 从起更到现在,他们一直没有停歇。 他们几乎找遍了半个长安城,也在无意中遇见两名同组的死士,但就是找不着血掌马骐。 走出第一楼,两人的脚步,都不由得慢了下来。 因为他们已无处可去。 砭骨的寒气,一阵阵地吹来,夜更深也更冷了。 申无害忽然停下脚来。 他手一指道:“那边门口悬着三盏红灯笼的是什么地方?” 仇天成道:“如意坊。” 申无害道:“一家赌场?” 仇天成道:“是的,城里最大的一家,它是黄三的主要产业之一。” 申无害走了几步,忽又停下道:“刚才你说姓马的除了女人外,也很好赌?” 仇天成点头道:“是的,女人和赌,是这厮的两大嗜好。” 申无害道:“那么,我们要不要进去顺便看看?” 仇天成摇头道:“他不会来这里。” 申无害道:“为什么?” 仇天成道:“因为这是本教的三大禁忌之一。” 申无害道:“死士不准赌博?” 仇天成道:“不是。” 申无害道:“不准进赌场。” 仇天成道:“也不是。” 申无害道:“否则禁忌什么?” 仇天成道:“死士可以赌,也可以进赌场,但不许在本地赌,尤其不许涉足本地的赌场!” 申无害道:“怕招惹是非?” 仇天成道:“是的,赌场人品最杂,也最容易发生争吵打斗,本教成立多年,始终能保持不受外界注目,便是厉行此一禁条的结果。” 申无害道:“姓马的过去有役有违背过?” 仇天成道:“没有。” 申无害道:“他要是赌瘾突然发作,偷偷溜进去赌一次,有谁知道?” 仇天成笑笑道:“是的,偶尔来这么一次,也许不会被发觉。不过,我仍希望你张兄最好别存这种想法。” 申无害皱眉道:“这么说,想在天亮前找到这厮,是连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仇天成轻轻叹了口气道:“希望恐怕不大。” ※※※※※ 金手老孙在赌场中打滚了几十年,今夜总算第一次开了眼界。 他第一次看到一个人能凭三十二张天牌,想赢谁的钱,就赢谁的钱。 十几条牌推下来,大赢家只有一个,大输家也只有一个。 大赢家当然是当庄的万人喜。 大输家则是天门上一个矮矮胖胖,满面红光的中年汉子。 金手老孙不能确定那个红光满面的中年汉子究竟输了多少,不过依他约略的估计,最少当在两万以上。 这是个相当惊人的数字。 能一次输得起这么多银子的客人并不多见。 他被黄三爷请来这家如意赌坊,先后已有三年多,这尚是他三年多来,第一次见到的一场豪赌。 可是,说也奇怪,那个红光满面的中年汉子虽然输得如此之惨,却仍如没事人儿一样。 他仍然安闲从容,一点也不像输了钱的样子。 这人的良好风度,也使金手老孙暗暗心折。 赌局告一段落。 当庄的万人喜将两颗骰子往牌堆上一搁,心满意足地收起赢来的一大叠银票,在台面上留下大约百把两碎银,算是给赌场吃红。 然后,他悠悠点起旱烟袋,在近百双羡慕的眼光目送之下,轻咳着走出大厅,穿过庭院,出门而去。 ※※※※※ 厅后房间中,马四爷头一点,早已扎束停当的瘦猴夏宪,以及另外两名黑衣汉子,立即悄悄摸出房外,纵身登上屋脊,只见人影一闪,三条身形便于夜色中消失不见了。 ------------ 第八十章 蓝田三鹰 金长老指着申无害道:“这位朋友是谁?” 仇天成道:“人屠张弓。” 金长老轻轻哦了一声,不由得又将申无害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 申无害一直等到仇天成接着又为他指出对方的身份,方依札上前,向那位金长老微微弯腰问了一声好。 金长老点点头,似乎非常欣赏他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 他接着又转向仇天成道:“你昨天没去华阴?” 仇天成道:“是的。” 全长老道:“为何不去?” 仇天成道:“小丁已经回来了。” 金长老道:“交易谈成了没有?” 仇天成道:“谈成了。” 金长老道:“还是照我们原先开的价钱?” 仇天成道:“是的。” 他顿了一下,又道:“万把两银子虽是小事,但例子却不可抛开。” 金长老点点,沉吟着道:“这样一来,人手够不够分配?” 仇天成道:“够。” 金长老道:“巫老大打算叫谁去?” 仇天成道:“巫老大还没有决定,我已建议这趟差事不妨交给我们这位张兄弟。” 金长老又点了一下头,忽然轻声问道:“刚才这里所发生的事,你们都看到了吧?” 仇天成道:“都看到了。” 金长老道:“姓马的说他今夜跑去。赌场,是为了想避开某一个人的纠缠,你们可知道他要避开的这个人是谁?” 仇天成道:“知道。” 金长老道:“谁?” 仇天成道:“我。” 金长老道:“你?” 仇天成道:“是的。” 金长老道:“他为什么要避开你?” 仇天成道:“因为他担心他派去的刺客,也许不能一击成功。” 金长老轻轻一哦道:“你们有仇?” 仇天成道:“没有。” 金长老道:“然则,他为什么要谋害你?” 仇天成道:“长老应该清楚。” 金长老想了想,道:“他想早点取得巫老大即将留下来的那个位置?” 仇天成道:“除此而外,卑属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 金长老目光闪动了一下道:“结果那名刺客果然未能得手?” 仇天成道:“不是。” 金长老道:“哦。” 仇天成道:“是那名刺客作了另一个不同的选择。” 金长老又哦了一声,然后望向申无害道:“你就是那个刺客?” 申无害微笑道:“是。” 金长老点一点头,说道:“你选择得很聪明。” 申无害微笑道:“不是我聪明,而是我这个外号取得好。” 金长老道:“哦?” 申无害微笑道:“‘人屠张弓’这几个字,很容易使人以为它的主人只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 金长老不禁点了一下头道:“是的,还没有见到你本人之前,连本座都几乎有过这种想法。” 仇天成四下望了一眼道:“黄三那厮说不定还会派人赶来,长老请先回去休息,这里留给我和张兄弟清理就是了。” 金长老道:“好。” 他像想起什么似的,接着又道:“姓马的在进入赌场之前,曾将一个不知从那里掳来的小子,关在赌场后面一个更棚里,你们等会儿去放他出来,绑肉票这类玩艺儿,不是我们干的。” ※※※※※ 一个孤苦伶仃的老更夫,当然喝不起什么好酒。 但是,酒总是酒。 一个人想喝酒的时候,再差劲的酒也比没有得喝要强得多。 他们不但找到了一大壶白酒,同时还在老更夫的破棉絮里找到了一大包花生。 那个老更夫回来后,如果发现他的酒和花生,都被人偷吃光了,会怎么样想呢? 他们猜想他一定很高兴。 因为他将会在原来藏酒的地方,发觉到他一壶值十几枚青钱的白酒,已变成一包白花花的碎银。 这包碎银将足够他喝上一年的白酒。 更棚虽然简陋,却很暖和。 小六子已经被打发走了,老更夫不到天亮鸡啼是不会回来的。 这段时间是他们的。 两人慢慢地喝着酒,一小口一小口的喝,慢慢地吃着花生,一颗花生米分成两半,一点一点的咬着吃。 ------------ 第八十一章 刀不留人 华阴,白记药行。 白记药行的店门并不宽,正像有钱的人穿衣服并不一定都很华丽一样,它做的是批发生意,药材并不放在店堂里,店堂里放的,只是一些样品。 不过,白大爷一望就知道是个有钱的人。 因为白大爷的衣着很华丽。 白大爷正穿着一件剪裁合身的新狐裘,在店堂后面的院子里,逗着一只画眉解闷呢! 一只公画眉。 白大爷很喜爱这只画眉。 因为他一看到这只画眉在笼中跳来跳去,他就会想到自己。 他比这只可怜的画眉又强多少呢? 白大爷是从小伙计干起来的。 药店里的伙计,经常被喊作药猴子,被喊作药猴子的意思,就是说开药店的人,多半都是瘦子,正如开肉案子,卖猪肉的人八九都是胖子一样。 但白大爷却是个例外。 白大爷很胖。 一个人如果有着用不完的银子,而又有着一个管束奇紧的丑老婆,如果他死不了他就非胖不可。 今天天气不坏。 没有一丝风,阳光很暖和,白大爷站在阳光下,胖嘟嘟的红脸上,已经有了许多汗意。 因为他很紧张。 正月十三,是灯节的第一天,也是他跟那神秘的年轻人,约好了动手的一天。 今天就是正月十三。 昨天他还在担心那个年轻人会不会失信违约,会不会收了他一万五千两银子,一去杳如黄鹤,从此不再露面。 今天,他的想法已完全改变。 如今他巴望那个年轻人今天最好别露面,哪怕白白扔掉那一万五千两银子,他也在所不惜。 他正在想着,前面店堂中忽然传来一声咳嗽。 白大爷脸色变了。 他转过身去,一眼便看到店堂中,一个穿蓝色长袍的人正冲着他微微而笑。 白大爷深深松了一口气。 因为来的并不是那个自称小丁的年轻人。 白大爷跨进店堂,含笑拱手道:“这位兄台……” 他一句话没有说完,脸上笑容消失,神色又变了。 因为他看到来人在胸口平平伸出了三根指头。 这是约定行事的暗号。 他突然想起,那年轻人当时并没有指明,将来动手行事的人一定是他自己。 蓝衣人仍然站在那里,站在那里望着他微笑。 白大爷定一定神,忙道:“噢,好,是的,坐,坐,请坐,请坐!” 隔着一方茶几,宾主落座。 白大爷没有献茶,也没有敬烟,因为店中已没有一个可使唤的伙计。” 药行开市很迟,那些伙计要等十八落灯以后,才会陆续返行。 这也是他选定这段日子动手的原因。 蓝衣人依然没有开口。 他无疑已从白大爷神色上,看出事情有了变化,他在等主人先开口。 白大爷四下溜了一眼,忽然伸长脖子,低低地道:“今天不行。” 蓝衣人道:“为什么?” 白大爷道:“出了一点意外。” 蓝衣人道:“什么意外?” 白大爷道:“她哥哥昨天来了。” 蓝衣人眼中微微一亮,道:“百爪鹰高如云?” 白大爷道:“是的。” 蓝衣人道:“来了几个人?” 白大爷道:“三个。” 蓝衣人道:“另外两人是谁?” 白大爷道:“他的那两个盟兄弟,‘秃鹰’曾勇,‘恶鹰’庄雄。” 蓝衣人道:“三人如今何在?” 白大爷道:“喝酒去了。” 蓝衣人道:“他们要在这里住多久才走?” 白大爷道:“很难说。” 蓝衣人沉吟不语,似在思索一件什么事。 白大爷低低接着道:“所以” 蓝衣人忽然轻咳一声,打断他的话头,缓缓抬头道:“有一件事,白大爷不知想过没有?” 白大爷道:“什么事?” 蓝衣人道:“我觉得白大爷在这件事上,一开始便打错了算盘。” 白大爷一怔道:“阁下意思,是说白某人不该动这种念头?” 蓝衣人道:“不是。” 白大爷道:“哦?” ------------ 第八十二章 神秘艳窟 报信的人马上就来了,来报信的人,是万花楼的一个伙计。 白大爷一接到这个噩耗就出了门。 他没有去后院通知他的女人,因为他要为蓝衣人争取时间。 当然也是为他自己争取时间。 他听那伙计说出经过后,不等蓝衣人开口,就自动付清了两笔账的尾款,一共是两万五千两正,他在点交那一叠银票时,两手不住的发抖。 不是为了付出大把的银子发抖,而是兴奋得发抖。 从此以后,他自由了。 以后,他也可以学双戟冯八爷那样,接待生意上的顾客时,把酒席订在万花楼,高兴叫几个姑娘就叫几个姑娘,谁也管他不着。 他已年过半百,膝下又无儿女,留着偌大一笔家财,如不及时享受一番,岂非白活了这一辈子? 白大爷走了,只留下申无害一个人还呆呆地坐在客房里,坐在客房里望着手上那一叠银票呆呆地出神。 银票他已收下了,他现在真的要去后院杀掉那个女人? 院子里画眉在叫,歌喉婉转动人,像是在提醒人们,别忘了可爱的春天已经来到。 申无害从沉思中苏醒过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子,慢慢地向后院中走去。 ※※※※※ 房门虚掩着,一推就推开了。 那女人坐在床沿上。 一个跟她女主人同样难看得令人反胃的大丫头,正在为这位刚刚起床的白氏娘子轻轻捶着腰背。 房间里突然像幽灵般闯入一个陌生的男人,如果换了普通女人,准会吓得尖声大叫。 但这女人没有。 你甚至无法从她眼光中找到一丝丝害怕的神色。 因为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她是百爪鹰高如云的妹妹。 自从她懂事以来,家里就不断有江湖人物出入,什么样的人物,一她都见过,何况刻下进来的这个男人,衣着端整,面目英俊,根本就不是一个叫人见了害怕的男人。 她只是以一种带着责备意味的眼光,瞪着这个男人。 然后,她的脸色突然变了。 因为她看到这个男人手上忽然多了一把明晃晃的牛耳尖刀。 她不怕一个陌生的男人突然闯入房间,但却不愿在这个男人手上看到一把牛耳尖刀。 她认识这种刀。 她也知道这种刀拿在一个男人手上,很少会有第二种用途。 她终于叫了起来:“喂你这人是哪里来的?” 申无害向前跨了一步,弹着刀锋,没有开口,只是微微而笑。 那位白氏娘子,反手推了身后那丫头一把,叫道:“小绢,快去喊你老爷子进来。” 申无害微微一笑道:“叫也没有用,白大爷此刻不在前面。” 白氏娘子瞪大眼睛道:“你认识我男人?” 申无害道:“华阴的白大爷,谁不认识。” 白氏娘子道:“你说他不在前面?” 申无害道:“不在。” 白氏娘子道:“你是因为前面没有人,才闯进来的?” 申无害道:“是的。” 白氏娘子道:“你知道我男人去了哪里?” 申无害道:“知道。” 白氏娘子道:“他去了哪里?” 申无害道:“万花楼。” 那女人突然一下跳了起来,尖声道:“什么?他去了万花楼?他竟敢去那种地方?” 申无害缓缓道:“他不得不去。” 那位白氏娘子像是已忘了面前这个男人手上正拿着一把刀,竟然一步步追了上来,恶狠狠地指着他的鼻尖道:“我男人从没有去过那种地方,是你迫他去的,对吗?你说,说呀,是不是你拿刀迫着他去的?” 申无害自从入关以来,见过的世面不能算少,但像如今这种场面,可还是破题儿第一次遇上。 他想不到在一个嫉妒的女人面前,竟连牛耳尖刀也失去了作用。 他缓缓举刀。 举向自己的鼻子。 他从没有被人以这样近的距离,指过自己的鼻尖,被人这样指着鼻尖的滋味,实在不太好受。 他如不用刀尖在鼻子上赶快刮两下,除了掉头逃跑,就非打喷嚏不可。 他没想到,刀刚举起,情势就变了。 ------------ 第八十三章 江湖儿女 很多人到这里来,不惜大把的花银子,只是为了跟这位风趣的万花总管,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但也仅止于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罗大姐是大家的大姐,是姑娘们的大姐,也是客人们的大姐。 姑娘们尊敬罗大姐。 客人们喜欢罗大姐。 但绝没有一个客人真的想打罗大姐的主意。 不是不想,是想不到。 过去很多人都试着想冲过这一关,但结果只是给自己找难看。 万花馆永远不愁没有客人上门。 不愁没有客人上门的地方,就永远不怕得罪客人。 这是一个令人来了还想再来的地方,所以也没有人愿意得罪罗大姐,得罪罗大姐就等于是得罪自己,没有人愿意跟自己过不去。 关于这一点,小丁当然比谁都清楚。 所以,他笑了一阵,就没有再闹下去,止住笑声问道:“那么,你说介绍哪一个姑娘好?” 罗芳道:“艳秋如何?” 小丁道:“太胖了。” 罗芳道:“香荷怎样?” 小丁道:“又太瘦了一点。” 罗芳道:“那么,不胖也不瘦的雅琴呢?” 小丁道:“雅琴?” 罗芳道:“是的,怎么样?” 小丁道:“脾气太大。” 罗芳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道:“可惜我们这里只有一个红红。” 小丁想了想,忽然问道:“有没有新来的?” 罗芳道:“有。” 小丁几乎跳了起来,道:“那为什么不叫来?” 罗芳道:“新来的并不一定就是最好的。” 小丁道:“年纪太大。” 罗芳道:“年纪不算太大。” 小丁道:“太胖?” 罗芳道:“不胖。” 小丁道:“太瘦?” 罗芳道:“不瘦。” 小丁道:“长得难看?” 罗芳道:“长得难看的姑娘,根本就进不了万花馆的大门。” 小丁几乎又要跳了起来道:“那为什么不叫来?” 罗芳道:“你还有一样没有问。” 小丁道:“哪一样?” 罗芳道:“脾气。” 小丁道:“跟雅琴一样?” 罗芳道:“不一样。” 小丁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罗芳说道:“你说对了,她不喜欢说话。” 小丁道:“哑巴?” 罗芳道:“不哑。” 小丁道:“既然不是哑巴,为什么不说话?” 罗芳道:“她不是不说话,而是不喜欢说话,我怕她来会扫了你们兴致。” 小丁道:“那她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 罗芳道:“也有一种客人,特别喜欢话少的姑娘。” 小丁道:“好,叫她来,这种不爱说话的姑娘,我倒想见识见识。” 罗芳道:“可以,不过你最好先问问红红。” 小丁一怔,忙笑道:“不,我说错了,我是要她来陪我们张兄,顺便见识一下而已。” 罗芳笑道:“这还差不多。” 她接着转向隔壁喊道:“小萍,你去喊你燕云姐姐来一下。” 隔不多久,那个被喊作燕云的姑娘来了。 一看到这个燕云姑娘,小丁的一双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罗大姐果然没有骗他们。 这个叫燕云的姑娘,完全和她们所描述的一样,不胖不瘦,身材适中,年纪虽已不小,但也不算太大,神情虽然冷淡,容貌却极端正。 不过,如果以一个女人的眼光看这个女人,这女人虽然出落得可以,但显然并不是一个能引起女人们妒嫉的女人。 因为这女人身上没有一件首饰,衣着也不如何人时,一张清水脸蛋上,不但没有涂脂抹粉,看上去,甚至还带着几分病容。 女人永远不会去留意另一个这样的女人。 只有男人才会。 因为男人永远不会为一个女人的首饰和衣着所感动,也永远不会为一个女人涂脂抹粉的功夫到家而爱上这个女人。 男人所喜欢的女人,其实简单得很,简单得她们可能永远也不会相信。 如果她们相信,她们准会吓一大跳。 ------------ 第八十四章 万花总管 四个人坐在屋子里,就像四段木头。 巫瞎子手上拿着一本西厢记,两只眼睛却望着屋梁上一个燕巢,似乎正在猜忖去年的那对燕子今年还会不会再住进这个老窝来? 坐在他身旁一张矮凳上的是仇天成。 这位未来的亥组领导人正手托腮帮,默默地瞪着地面,他保持这副姿态,看来已经有一会儿了。 百宝盒老余坐在房门口,坐得很端正,手里拿着一张纸,但指头捏得并不紧,只要有风一吹,那张纸随时都会从他手上滑下来。 小丁是四人之中较有生气的一个。 他正在打呵欠。 红红是一个容易使男人疲倦的女人,加上他昨晚又喝了不少酒,他能这么早就从床上爬起来,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申无害走进来的时候,四个人一起拿眼睛望着他,没有人打招呼,也没人动一下,就好像在望着一个他们不认识的人一样。 申无害的一颗心放下来了。 这至少说明他还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他适时赶回来,他们并不感觉意外。 申无害走到小丁身边坐下。 小丁又打了个呵欠道:“回来啦!” 呵欠中还带着酒气,这一声招呼,显然是一种不得已的应酬。 他的眼睛并没有望着申无害。 他的眼皮看来还重得很,如果他如今坐着的凳子是一张床,他也许早就躺下去了。 巫瞎子长长吸了口气,像叹息似的缓缓吐出,停了一会,才道:“你回来正好,现在的这件事,我们正想找你商量商量。” 申无害道:“这里发生什么事?” 小丁忽然振奋起来,抢着道:“你最好先去房里看看!” 坐在房门口的老余已经偏开身子,申无害只好起身向房门口走去。 这个房间是巫瞎子的卧室。 申无害并没有走进去。 因为他用不着走进去,就已明白小丁要他来房里看看的用意。 小丁要他看的是一堆黄金。 整整齐齐的一大堆,堆得足有一个人的胸口那么高,每块黄金都成长方形,像块砖头。 他再走回原位坐下。 小丁道:“看到了没有?” 申无害道:“看到了。” 小丁道:“这是我们刚接到的一宗交易,一宗很奇妙的交易。” 申无害道:“奇妙?” 小丁道:“是的,因为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们这位雇主是谁。” 申无害道:“那么这些黄金是谁送来的?” 小丁道:“天上掉下来的。” 申无害道:“我是问你正经话。” 小丁道:“我回答的也是正经话。” 申无害道:“这话怎么说?” 小丁道:“因为我们老大今天一早起身,这些黄金就已经堆在院子里。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又是哪里来的。” 申无害道:“这堆黄金有多少?” 小丁道:“一万五千两!” 申无害忍不住道:“喝!我的乖乖,这是哪位仁兄的大手笔?” 巫瞎子忽然叹了口气道:“这宗交易我宁愿不做。” 申无害微微一怔道:“为什么?” 巫瞎子道:“你只要想想,就该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 申无害道:“风险太大?” 巫瞎子道:“这只是原因之一。” 申无害道:“除此而外,还有什么原因?” 巫瞎子又叹了口气道:“虽然我们干的是这一行,但我们并不希望有生意自动找上门来,更不希望连我们在教中的身份,都被对方摸得如此清楚。” 申无害皱皱眉头,没有开口,仿佛也开始感觉到情形果然有点不妙。 其实,当小丁说及这堆黄金是在院子里发现时,他的心情就不怎么轻松了,只是他当时没有立即表示出来而已。 一万五千两黄金不是一篮子菜。 就以一块金砖重五十两计算,也有三百块之多,这三百块金砖,是怎么运进来的? 以巫瞎子这样一位精明人,何以当时竟然未被惊动? 而最重要的是,如果这位神秘的雇主已对万应教这个小组了如指掌,对方又知不知道他这个新进的死士,实际上就是天杀星的化身? 他不愿想得太多,也不敢再想下去。 ------------ 第八十五章 出手一刀 酒席摆在西厢一个精致的房间里。 主客四人刚刚坐定,便由一名三十来岁,衣着整洁的大脚老妈子,在一阵莺声燕语中领进这座万花馆有名的十三金钗。 罗芳为主客四人一一报出十三个姑娘的花名。 十三个姑娘的名字依次是:红红、依依、珍珍、艳秋、香荷、雅琴、昭君、西施、灵凤、宝云、白丽、苗秀。 一时衣香鬓影,笑语不绝,燕瘦环肥,满室生春,令人为之眼花缭乱。 万花馆的姑娘,本来个个不俗,这十三金钦又是特别挑选出来的,自是更为出色。 吴德全和冒大勇两人的眼光,就像两对铁钩似的,一个钉着艳秋,一个钉着香荷,两个女人也朝着他们飞媚眼。 他们是老相好。 但是,碍着天绝老魔在座,两人谁也不敢率先有所表示。 他们怕老魔也看上这两个女人。 卢六爷向老魔笑着道:“怎么样,有中意的没有?” 天绝老魔一双眼光在那些女人身上不住的游移着,口中道:“你们先来。” 他似乎还没有拿定主意。 卢六爷道:“这怎么可以。” 天绝老魔道:“没有关系,老夫眼光与你们不同,你们只管先叫你们的。” 卢六爷似乎很清楚这老魔的脾气,于是便向吴德全和冒大勇两人点点头道,说:“聂老爷子既然如此吩咐,你们就用不着客气了,我这位老哥的脾气,我清楚得很。” 原来他们竟是表兄弟。 吴、冒雨人又犹豫了片刻,才向那两个女人点点头,艳秋和香荷立即来到两人身边坐下。 天绝老魔又向卢六爷道:“你在这里叫谁?” 卢六爷笑道:“我叫红红。” 天绝老魔笑道:“那为什么还不叫她走过来?” 罗芳忙向红红招手道:“过来呀,丫头。” 红红慢慢地走了过来,头垂得很低,两颊飞满红云。 天绝老魔一咦道:“这妞儿怕羞?” 卢六爷笑笑,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这女人何以会脸红,他并不是第一次叫这女人,过去他根本就没有见这女人红过脸。 红红坐下了,卢六爷伸手搂住,又向天绝老魔笑着道:“现在该轮到你了吧?如果你对脸红的女人有兴趣,小弟随时可以奉让。” 天绝老魔又望了那些姑娘一眼,忽然回过头来笑道:“咱们大伙儿来打个赌如何?” 卢六爷道:“赌什么?” 灭绝老魔道:“赌我打算叫哪一个姑娘。” 卢六爷道:“如何赌法?” 天绝老魔从怀中取出一只锦盒放在桌上道:“这里面是一对明珠,价值纹银三千两,谁猜中了,就送给谁。” 卢六爷道:“要是都猜不中呢?” 天绝老魔道:“那你们就必须加赏你们叫的姑娘,一人纹银二百两。” 卢六爷第一个鼓掌道:“有意思,我举双手赞成,你们大家赞成不赞成?” 谁不赞成? 谁又敢不赞成呢? 那些姑娘人人眼中露出羡慕之色,她们羡慕的是已经点名入座的红红、艳秋和香荷。 客人猜不中,她们可得纹银二百两,客人猜中了,获得的赏赐只有更多。 吴、冒两人也笑着表示赞成。 只要这老魔高兴,二百两纹银,在他们这些锦衣剑士眼中,根本就算不了一回事。 卢六爷笑道:“这对明珠我看是非我莫属。” 天绝老魔道:“何以见得?” 卢六爷笑道:“因为我已猜着了。” 天绝老魔道:“你是今天的主人,不可以先猜,应该让他们两个先来。” 他指的当然是追魂蜂吴德全和两头蛇冒大勇两人。 吴、冒两人微笑着,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谁也不肯先开日。 那些姑娘也在吃吃笑个不停。 她们是以笑声在掩饰她们心底的紧张,有几个人在偷偷地检查自己的打扮,希望今天在打扮上没有出毛病。 这四个客人,都不是什么好客人,现在提议打赌的这个老头子,一副模怪样,更是叫人恶心。 但此刻她们心中,却几乎没有一个不希望这老家伙看中的就是自己。 谁最有希望呢? 灵凤? ------------ 第八十六章 玉手剪魂 天绝老魔含笑依然屹立如故,就好像根本没有看到那口飞刀正向自己的胸口飞来。 “嗤”一声轻嘶,光敛形收,刀锋破衣直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它要打的地方,老魔胸口的七坎穴上! 那汉子脸上开始绽开一丝笑意。 充满了残酷意味的笑意。 但这丝笑意尚未完全扩展开来,便告突然凝结。 凝结在一张扭曲的面孔上。 那汉子此刻脸上的表情,就像一个饿汉在吞下一口红烧肉时,没留意肉里竟夹着一根又硬又尖的鱼刺,等到他感觉情形不对,这根鱼刺已卡住了他的喉管一般。 他发出第一口飞刀的作用,只是分散敌方的注意力,只要敌人注意力分散,他这第二口飞刀便能在对方身形移动,或是企图以其他方式化解之际,选择对方的要害,发出致命的一击。 他没想到对方竟未闪避,更没想到这口飞刀,竟如对方所形容的,真的变成了一把玩具刀。 他望着它的刀柄从老魔胸口上缓缓向下滑垂,就像在望着墙壁上一根没有钉牢的铁钉。 老魔哈哈大笑。他显然非常欣赏那汉子此刻脸上那副窘骇交集的表情,接着说道:“我说如何,你……” 那汉子骇然木立着,似乎已忘了这时正是他逃命的好机会。 天绝老魔话只说了半句,语音突然停顿,脸上的笑容也突告凝结。 他的面孔在慢慢地扭曲,也好像喉管里突然卡住了一根又硬又尖的鱼刺。 那汉子神色一动,脸上忽又露出会心的微笑,只见老魔猛然向前一步,大吼道:“剪魂手!” 这三个字红光闪闪,令人心悸,因为它们是渗和着一大口鲜血喷出来的。 老魔在倒下之前扭转身躯,他无疑想在绝气之前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向他下的毒手。 是谁怀有这种超绝的武功,居然逃过了他的眼睛?他看到了! 然后,他张开嘴巴,一股浊气上涌,又喷出一大口鲜血。 他慢慢倒下去,血像排湾喷出,像雨点般落下,瞬息间便像一幅红绸似的,盖住了老魔脸上那种至死也无法相信的讶异表情。 谁会想到下手的人竟是那位吴姐呢?事情来得大突然,也太意外了。 卢六爷脸如金纸,双腿不住发抖,他如不是倚在栏杆上,早就倒下去了。 他几乎连想一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间也没有,事情就发生了。 好在他是一个老江湖。 他知道事情既已发生,逃避绝非上策,他这些年来养尊处优,功夫早就搁下了,何况以他那点功夫,即使再年轻三十岁,也不一定就能派得上什么用场。 所以他这时只希望这是天绝老魔个人的恩怨,一切与他无关,而要使别人相信这一点,只有一个办法,力持镇定。 罗芳微笑着向他走过来。 卢六爷咳了一声,说道:“我实在想不透……” 罗芳微笑道:“没有关系,这是我们这种地方常有的事。” 卢六爷深深嘘了口气,这女人亲切的笑容,使他感到很大的安慰,如果今天能够太平无事,他决定要好好地酬谢这女人一番。 罗芳轻轻搂着他的腰,又道:“我们喝酒去。” 卢六爷点头嗯了一声,忽然微微一怔,骇异地瞪大了眼睛。 围在他腰干上的手臂,突然变成一道铁箍。 罗芳在他耳边道:“请卢爷原谅,我们这儿的生意还得做下去。” 卢六爷没有表示意见。 他两眼向上翻,脸孔渐渐红涨瘀紫,终于脑袋一歪,无力地搁在罗芳肩上。 罗芳扭过脸去喊道:“红红!” 她没有看到红红,因为红红这时正倒在吴姐怀里,红红刚才走向卢六爷时,面孔所以会发红,便是因为她当时就认出了吴姐已不是原来的吴姐,而是她的情人:小丁! 她当然没有听到罗芳的呼唤,应声走过来的,是另一个姑娘,金妮。 金妮脸上的红指印尚未完全消退。 罗芳望着她道:“刚才你被他们打了几个耳光?” 金妮笑道:“两个。” 白信揽意地点点头道:“两个虽然少了一点,但也算不错了。” 金妮笑道:“我本来要他们多打几个,他们说预算只有这么多,要他们自己掏腰包,他们可掏不起。” ------------ 第八十七章 长老会议 申无害没有再说什么,他走去屋角,又添了一壶酒,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 酒当然还是冷的。 喝完酒,他又走回来,仍在原位坐下,他再度拉起她的手,紧紧握着,掌心火烫。 隔了很久,他才叹了口气道:“当初我实在应该狠起心肠杀了你。” “但你没有。” “所以我现在只有一件事可做。” “一件什么事?” “设法证明我当初这样决定,并不是全无道理。” “如何证明?” 他没有说出他将如何证明。 不过,她马上就知道了他用的是什么方法。 夜里下了一场豪雨。 山。 树。 河流。 田野。 都慢慢地掀开了银色之幕,慢慢地苏醒过来。 经过彻底冲洗的大地,到处都现出一片清新焕发之美,从东方天际升起的朝阳,看来也似乎更明媚、更灿烂、更温暖! 申无害吹着口哨,走进长生粮行。 那个傻不愣登的小伙计朝他比画着双手,表示巫瞎子已经起床,里面没有外人,他可以进去。 申无害点点头,走向后院。 当他穿过天井,登上台阶,举步正待跨入那间议事的厢屋时,屋中的景象使他一下子呆住了。 巫瞎子手上拿着一本西厢记,两眼瞪着屋梁。 他身旁坐的是仇天成。 百宝盒老余拱着双手,一本正经地坐在房门口。 小丁靠在门上打呵欠。 这跟他大前天从万花馆赶回看到的景象,几乎完全没有两样,就连四人坐的位置,都是那天坐的老地方。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便是此刻屋中比那天多了一个人。 飞刀蓝长虹! 这位算来已是跟他第二次见面的飞刀蓝长虹,如今紧靠着和小丁坐在一起,正在用刀尖顶着一只木盘打转转。 申无害迟疑着。 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历史重演? 又有人昨夜悄悄送来了一万五千两的黄金? 小丁第一个看到了他,朝他扮个鬼脸,笑笑道:“新郎官回来啦!” 申无害很高兴听到这句话。 因为这证明还没有人知道昨夜和他在一起的那人,事实上并不是那位万花总管罗大姐。 巫瞎子轻轻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忽又忍住没说出来。 申无害只好装作满不在乎的神气走了进去,满屋扫了一眼道:“大家守在这里,不会是为了等我吧?” 巫瞎子摇摇头,表示不是。 申无害走过去在百宝盒老余身边坐下,顺便探头朝卧房里望了一眼。 他没有在房里看到黄金。 百宝盒老余淡淡地道:“这一次不是黄金。” 申无害不禁微微一怔。 他愣了一阵,才道:“难道……真的……又像大前天一样,有生意自动找上来?” 小丁笑笑道:“一宗大生意!” 申无害道:“还是那个老主顾?” 小丁耸耸肩膀,笑笑,没有开口。 别的人也没有什么表示。 申无害马上发觉这显然是一个无人能够回答的问题。 他只好改口道:“这次咱们要下手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十方罗汉!” 回答他的是百宝盒老余。 老余回答他时,没有看他,说完这句话,就轻咳着站起身子,缓缓出屋而去。 这厮怎么走了呢? 他要去哪里? 又是万花馆? 不过,申无害已无暇去猜疑这些了,他两耳嗡嗡作响,一颗心也怦怦跳个不停。 十方罗汉? 下一个要杀的人竟是十方罗汉? 他真希望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是自己听错了,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耳朵没有毛病,他也没有听错。 他听到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锤一钉那样真实! 他们下一个要杀的人,就是十方罗汉! 武林中没有第二个十方罗汉! 他没有表示惊讶,不是没有,而是不能。 他皱起眉头,露出思索的神情,他可以思索。 因为他目前仍是“人屠张弓”,刚到中原不久的人屠张弓,并不一定对中原所有武林道上的人物全都熟悉! ------------ 第八十八章 死士首领 小丁道:“什么勇气?” 申无害抬头望着他道:“你老弟可知道这些话一旦传入金长老耳朵里,会有什么后果?” 小丁道:“这种话我从没有对别人说过。” 申无害道:“你认为我这个人就一定靠得住?” 小丁道:“我没有把握。” 申无害道:“你愿意冒冒险?” 小丁道:“是的。” 申无害道:“因为你不在乎?” 小丁道:“我只是觉得这并不比向天绝老魔发出一掌更具危险性,有很多事情你只要做过其中一桩,你就会觉得其他的也不妨试一试。” 申无害沉吟着点点头。 小丁道:“我这番话你可以考虑考虑,在天黑之前回答我还来得及。” 申无害眼珠微微一转道:“你老弟是不是马上需要一笔钱应用?” 小丁道:“是的。” 申无害道:“什么用途?” 小丁道:“为红红脱籍。” 申无害一呆道:“你说什么?” 小丁道:“罗芳的胃口并不大,红红卖身进来,是三万两银子,她如今也仍然只要这个数儿。” 申无害默然不语。 如果换了以前,他要是听到这种话,一定会觉得这小子痴得可笑。 但自从他跟如意嫂有了无言的盟约,这种心情他已能了解,不但了解,而且极表同情。 他想了一会儿,抬头道:“这件事能不能跟巫老大做个商量?” 小丁道:“不能!” 申无害道:“你怕他不答应?” 小丁道:“是我不愿意!” 申无害颇感意外道:“为什么你不愿意?” 小丁道:“一方面我认为不值得,另一方面是我一向不愿看别人的脸色。” 申无害点点头,这种心情,他也能了解。 如果换了他,他也不会这样做。 他再度陷入深思:三万两银子,他拿得出来,他也愿意拿出来成全对方这桩好事。 但是,在拿出这笔银子之前,他不能不想到另外两件事。 如果他拿出了三万两银子,别人会不会怀疑,他这些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而最重要的是 这会不会是个圈套? 是否因为华阴白记药行那件案子,已引起了巫老大或金长老的疑心,故意指使这小子来试探的? 所以,他思索了片刻,像突然下定了决心似的,抬起头望着对方,目不转睛地说道: “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了一条发财的路子?” 小丁道:“是的。” 申无害道:“一条什么样的路子?” 小丁道:“今晚黄昏时分,将有一批镖货歇进大街的鸿运客栈,货主身上带着一袋来自波斯国的猫眼石,罗芳说过,她要的并不限于现银,只要是稀有的珠宝,她都愿出高价收购!” 申无害道:“罗芳也知道有这一批猫眼玉?” 小丁道:“不知道。” 申无害道:“她向你提及珠宝一事,只是出于无意?” 小丁道:“是的。自她亲眼见我掌毙天绝老魔之后,她相信只要我肯动动脑筋,要想弄个三五万两银子,应该只是举手之劳” 申无害道:“那么,你知道这批猫眼玉,又是何处来的消息?” 小丁道:“这一点你可以不必过问,你应该知道,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总有一些属于他们自己的秘密。” 申无害点点头,改口又道:“保这一趟镖的是哪一家镖局?” 小丁道:“天水雄马镖局。” 申无害道:“货主呢?” 小丁道:“一位方镇大员。” 申无害道:“这些猫眼玉都是这位大员平日搜刮来的?” 小丁道:“应该不是俸禄。” 申无害道:“如果我们得手,岂不害惨了镖局?” 小丁道:“害不了镖局。” 申无害道:“为什么?” 小丁道:“因为这批猫眼玉并不在镖货单上。” 申无害道:“哦?” 小丁道:“镖局承保的是一只银箱,以及这位大员一家老小之安全,那些镖师根本就不知道这位大员身上带着如此名贵的一批珍宝!” 申无害道:“就是出了事情,相信这位大员也不敢声张出去?” ------------ 第八十九章 讳莫如深 软榻旁边,有张茶几。 茶几上放着一把紫铜酒壶,酒壶旁边放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碧玉杯,酒杯只有一只,杯里盛了半杯酒。 罗芳端起那杯呈唬瑰色的酒,浅浅啜了一口,缓缓说道:“你对这件事虽然没有意见,但我知道你心中一定多少存有一点怀疑。” 巫老大道:“是的。” 罗芳道:“你可以问。” 巫老大道:“小丁对本教的忠心,我敢保证无问题,所以我始终不明白长老这次为什么一定要逼他走上这条路?” 罗芳道:“为了两个原因。” 巫老大注意听着。 罗芳道:“第一个原因,是我喜欢那些猫眼玉,听说这些猫眼玉都是罕见珍品。” 巫老大点点头。 罗芳道:“不过,这一点并不重要,如果换了你或仇天成,相信你们也一样能将那些猫眼玉替我弄到手。” 巫老大又点了一下头。 执行这一类的任务,他自信要比小丁强得多。 罗芳道:“第二个原因,是我想藉此机会,让他们交成一对知心的朋友。” 巫老大道:“他们?” 罗芳微微一笑,没有开口。 她所说的他们,他应该知道指的是谁和谁。 巫老大想了一下,又道:“长老以为……他们……一定可以交成朋友?” 罗芳道:“一定可以。” 巫老大道:“何以见得?” 罗芳道:“小丁的一身武学,是个很大的诱惑。” 巫老大点点头,这一点他承认确是事实。 以小丁目前这种年纪,竟已练成了武林中三大玄功之一的剪魂手,无论叫谁知道了,都难免想去弄清楚,这小子的一身绝艺,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 罗芳微笑着道:“你还有没有什么疑问?” 巫老大犹疑了片刻,才道:“长老为什么希望他们交成朋友?” 罗芳笑笑道:“因为我想为本教铸造一把利器!” 巫老大道:“利器?” 罗芳道:“是的,利器,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器!” 她缓缓接下去道:“昨天能把天绝老魔收拾下来,只能归功于侥幸,当时如果只由他们两个人动手,便用不着如此大费周折,而且也安全可靠得多!” 巫老大说道:“长老已确定那‘人屠张弓’真的就是‘天杀星’那个姓申的小子?” 罗芳笑道:“绝错不了!” 巫老大思索着,微微皱起眉头道:“我只是担心……” 罗芳笑道:“担心这样一把利器,万一落入别人手里,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是吗?” 巫老大一哦道:“长老原来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罗芳微微一笑,道:“我如果没有想到这一点,我就不会花这么多心机,为他们两个先打造两条锁链,把他们牢牢拴住了。” 巫老大道:“长老指的是‘燕云’和‘红红’?” 罗芳道:“用普通绳索拴不住男人,若想加以控制,就只有一个办法,替他们找个喜欢的女人,情感就是这世上最好的锁链!” 巫老大轻轻叹了口气,低头望着自己的手背,默然不语。 不知他是佩服他们这位长老行事设想周到,还是在庆幸他自己幸而没有这方面的烦恼? 罗芳端起酒杯,又浅浅吸了一口。 巫老大忽然抬头道:“如果我们推说马虎,收留下这位天杀星,三个月之后,我们又如何向那位蔡大爷交代呢?” 罗芳笑笑道:“这是我的事。” 巫老大道:“长老已有安排。” 罗芳道:“在三个月中,还会发生很多事情,到时候我自会斟酌实际情形,吩咐你怎样去做。” 巫老大点点头,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操心的人,只要是不该他负的责任,他绝不会多问一个字。 罗芳望着他道:“小组里除小丁和姓申的,其他的人近来情形如何?” 巫老大忽又皱了眉头道:“长老既然问起了,有件事我就不得不向长老提个建议。” 罗芳道:“什么建议?” 巫老大道:“下次教方如果想除去某一个人,我觉得,最好能另外改换一个方式。” 罗芳道:“有人起了疑心?” 巫老大道:“是的。” ------------ 第九十章 长安风云 这个跛子上楼之后,满楼四下扫了一眼,然后便在申无害对面坐了下来。 他好像突然发现申无害也在座似的咦了一声道:“张大爷也来喝茶?” 申无害笑笑道:“你好。” 跛子道:“张大爷最近没去大牌坊附近的留香院?” 申无害道:“那里没有好姑娘。” 跛子道:“有个花名叫小可怜的姑娘还不错。” 申无害点点头,笑笑,一面传音道:“谢谢分舵主!” 跛子忽然道:“我是来找孙掌柜的,有点事,他不在这里,我要走了。” 申无害从怀中取出一纸摺道:“这是我一个朋友住的地方,最近我有一批生意要找他商量,烦你转告他,五天之后,我在这里等他。” 跛子很快地接过纸摺收好,点头道:“你放心,一定不会误了你的事。” 跛子走了,不一会小丁也来了。 从小丁的笑容,可以看出那批猫眼玉一定卖了好价钱,但申无害对这件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只希望那位丐帮分舵主,能早一点把麻金甲请来。 ※※※※※ “天杀星已来长安,问题即可解决,日内盼勿外出!” 老吴送来的密笺,如今就摊放在窗前那张红木梳妆台上。 自从这张密笺送来之后,大烟杆子蔡火阳反反复复的已不知看了多少遍,但他每隔一会儿,仍忍不住再看一遍。 虽然看来看去,还是那短短的两三行字,但他只要每多看一遍,心底就会产生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天杀星已来长安,问题即可解决,日内盼勿外出!” 虽然只是三句话,但这三句话却像层层起伏的波浪,给予他无比的冲击力! “天杀星已来长安。” “问题即可解决。” “日内盼勿外出!” 第一句使他紧张,第二句使他兴奋,第三句则又使他隐隐感到一股无名恐惧。 “日内盼勿外出!” 如果他依言在这几天内,不走出这个房间一步是不是就一定能保证他安全呢? 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也没有人能给予他这种保证。 就是有人向他保证,他也不会相信! 金狐管四娘她们当初以洛阳桑家废园为秘密集会之所,几乎人人都认为是一种安全可靠的地点。 但是,结果呢? 结果还是被那小子挖空心思找到了! 所以,自从这张密笺送来之后,他几乎没有片刻安宁过。 有好几次,他忍不住一股冲动,真想马上离开这座留香院,另外找个地方躲藏起来。 可是,他想来想去,却又想不到躲到哪里好。 过去这半个多月,他连续换了四个地方,如果连这种地方也不够安全,要躲到哪里才算安全呢?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他的恐惧也愈来愈深。 他站起来,走几步,坐下来,又站起来,再坐下,心头七上八下始终拿不定主意。 过去几十年来的生活,一幕幕在他脑海中不停地闪现。 他还能鲜明地忆及当他第一次伏击一名单身客商的经过,那次一条人命的代价是九两七钱银子。 这些银子还不够他喝一顿花酒的开销,但在当时,却使他兴奋了好几天。 不过,这一段日子,很快就过去了。 他的胆量愈来愈大,手面也愈用愈阔,区区十两八两银子,已经再也引不起他的兴趣。 他开始一大票一大票的干。 经验慢慢地告诉他,案子犯得愈大,风险反而较小,他至今想不出这是什么原因,但事实却是如此。 以后,局面混开了,他甚至用不着亲自出马,财源都会不断的滚滚而来。 只要狠得下心肠,发财竟是如此容易,实在是他当初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他的财富愈来愈惊人。 等他发觉挣来的财富,这一辈子已吃喝不尽时,他又想起另一件事名气。 于是,他开始以大善人的姿态出现。 平时,修修桥,补补路,冬夏两季,再惠而不费的施点粥和茶。 结果,只不过两三年工夫,江湖上已无人不知巴东有位乐善好施的蔡大爷。 银子真是一样好东西。 你只要有了银子,不论你是以什么手段弄来的,你就可以随时凭银子的力量换取一切。 ------------ 第九十一章 阴霾漫天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地方,都一定会有女人在家里等着她们的男人。 等她们在外面辛苦了一天的男人回来,等他回家后,好语温存一番,或是大吵一番。 家,并不一定都是温暖的。 但是,尽管如此,家总是家,一个男人在外面无论玩得多痛快,但总是有兴尽的时候。 那时候他就会想到一个地方,也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家。 ※※※※※ 淡淡的灯光,柔和得像一片黄绸,房间里充满了宁静和温暖。 如意嫂在灯光下纳鞋底。 她也在等一个男人。 她过去没有纳过鞋底,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等候过一个男人。 她过去只晓得追求财富。 因为她一直以为,无论男人或女人,只要拥有大笔财富,便不难获得幸福的生活。 现在她才知道她错了。 原来金钱并不能买每一样东西,有很多东西原来并不需要以金钱去换取幸福便是其中一种。 不过,她并不后悔。 每个人的一生中,都难免多多少少要犯一些错误,错误有时固然会带来灾祸,但有时错误也会带来幸运。 如果她过去不是那样的热中于追求财富,她会认识现在的这个男人? 她会像现在这样幸福? 她很满足于目前的生活。她不需要任何名分,她也不冀望现在这个男人永远对她爱心不渝。 她知道一个女人如果有这种想法,那只是自己欺骗自己,为自己带来无谓的烦恼。 誓言只能为感官带来一时的快意,绝不能保证什么。 这世上并不是没有白头夫妻,但白头夫妻数十年的美满岁月,绝不是受誓言约束的结果。 爱像一朵花。 一朵花无论多么美丽,也有凋谢的时候。 她不梦想这朵花永不凋谢。 她只希望这朵花开得久些! 房门轻轻推开,她等的男人回来了。 她抬起头,微微一笑,同时以针尖指指桌子,桌子上有菜有酒。 酒菜已经冷了。 她没有把酒菜拿去重热一遍的意思,因为她知道他不在乎,她甚至没有披衣下床陪他一起吃喝,他们之间已无须这些客套。 申无害坐下来,抓起酒壶,一个人自斟,隔了一会,他才回过头去笑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刚才去了哪里?” 如意嫂头也没抬,淡淡地道:“我已经知道了,还问什么?” 申无害道:“你已经知道了?” 如意嫂道:“我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去的那个人是谁而已。” 申无害道:“你听说过大烟杆子蔡火阳这个人没有?” 如意嫂道:“当然听过。” 她望着他,又道:“这姓蔡的,是不是你名单上最后的一个?” 申无害道:“不是。” 如意嫂皱起眉头,像自语似的,垂下目光,轻轻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这种生活,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停止。” 申无害笑笑道:“到我被别人杀死的时候。” 如意嫂望着手上的鞋底,没有开口,像是在思索一件什么事。 申无害喝了口酒,笑道:“是不是这句话听起来很不舒服?” 如意嫂忽然抬头道:“有一句话,我不知道谢不该说。” 申无害道:“什么话?” 如意嫂没有马上回答,隔了好一阵子,才道:“我没有办法阻止你完成你的心愿,我只希望你最好能早日脱离这个什么万应教的组织。” 申无害道:“为什么?” 如意嫂思索着道:“我也说不出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想法,我只是觉得你跟这批人混下去,早晚说不定会混出麻烦来。” 申无害点点头道:“这个我也知道,只是” 如意嫂道:“只是怎样?” 申无害正待回答,忽然神色一动,微笑着道:“我们谈点别的好不好?你为什么老是要谈这些不该你们女人谈的话?” 如意嫂的脸色,也不禁微微一变。 她忽然脸上变色,并不是因为申无害这两句话伤了她的自尊心,而是因为她已觉察到申无害突然改变语气的原因。 申无害放下酒壶,过去闩上房门,然后打着阿欠,向床前走去。 ------------ 第九十二章 潼关任务 八仙桌上坐了三个人,正好空下一边,巫瞎子就在空下的那一边,拉张凳子,坐了下来。 红红连忙起身去添杯筷。 她并不认识这位不速之客,当然也不知道巫瞎子是什么人,以及他和小丁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凭的只是对方进门时的一声小丁。 能这样亲呢地称呼她的男人,当然不是外人。 一直等到她将一副干净杯筷,端端正正地放在客人面前,她才突然发觉到屋子里此刻那种异乎寻常的气氛。 巫瞎子仍然面带微笑。 微笑着在打量她,眼光中充满了赞许之意,似乎很为小丁能讨到这样一个出色的女人而高兴。 小丁则瞪大了一双眼睛,显然在等待他们这位领导人,对刚才进门时说的话,作进一步的解释。 申无害也在等待。 巫瞎子进门时,他刚刚端起一杯酒,如今那杯酒仍然端在他的手里,他几乎连坐的姿势都没有改变一下。 惟一不同的,只是他好像并不如小丁那样紧张。 巫瞎子拿起酒壶,替自己斟了一杯酒,端起来浅浅喝了一小口,然后微笑着转向小丁道: “我记得你以前曾经说过一句话,不知道你自己还记不记得。” 小丁道:“多久的事?” 巫瞎子道:“很久了。” 小丁道:“我当时怎么说?” 巫瞎子道:“你说:如果杀不了雇主要我们杀的人,维持信用最好的方法,就是干脆杀掉那位雇主!” 小丁道:“我那只不过是开开玩笑而已。” 巫瞎子道:“但如今却有人真的这样做了。” 小丁道:“哦?” 巫瞎子道:“大前天晚上我去找老吴,找了很多的地方,都没有找着。” 小丁道:“最后呢?” 巫瞎子道:“最后在留香院一个姑娘的房间里找到了。” 小丁道:“原来老吴……” 巫瞎子道:“他不是找姑娘去的。” 小丁道:“那么找谁?” 巫瞎子道:“蔡火阳。” 小丁道:“他无缘无故地去找蔡火阳干什么?” 巫瞎子道:“这也是我想弄清楚的一个问题,只可惜我看到的已是两具不会讲话的尸体了。” 小丁道:“这是谁下的手?” 巫瞎子喝一口酒,没有回答他的话。 申无害也喝下了手上那杯酒。 巫瞎子缓缓转过脸去道:“大前天晚上,你有没有发现有人在后面跟踪?” 申无害道:“有。” 巫瞎子道:“你知不知道那个跟踪你的人是谁?” 申无害道:“知道。” 巫瞎子道:“谁?” 申无害道:“就是你阁下!” 巫瞎子道:“你当时就知道了?” 申无害道:“不是。” 巫瞎子哦道:“那么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申无害道:“刚才。” 巫瞎子道:“就在我开始向你问起这件事的时候?” 申无害道:“是的。” 巫瞎子长长吐了口气道:“真高兴听你这样说。” 申无害道:“为什么?” 巫瞎子笑了笑道:“因为这可以证明我巫瞎子的身手还不算太笨,还没有当场露出马脚。” 申无害道:“你不笨的并不只是你的身手。” 巫瞎子大笑道:“好说,好说!” 申无害缓缓接着道:“现在我只剩下一件事还不明白。” 巫瞎子道:“什么事?” 申无害道:“我不明白这件事为什么你要迟到三天之后现在才提出来。” 巫瞎子忽又笑起来道:“这个问题我想连小丁恐怕都可以回答你。” 他笑着转向小丁道:“小丁,你能不能告诉他,这是为了什么原因?” 小丁露出满脸难以置信的神气道:“这位张兄……” 巫瞎子笑着道:“我不是已经告诉了你么?这一位并不是什么张兄李兄。” 小丁道:“那么……” 巫瞎子道:“他就是我们那位蔡大爷要杀的人!” 小丁微微一呆,又将申无害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眼,就好像在打量一个他不认识的人,隔了好一阵子,才点了点头道:“是的,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其实非常简单,因为凡是碰上了这一类的事,只有金长老才作得了主。” ------------ 第九十三章 乔三公子 申无害并没有能在清风楼等到他要等的人。 麻金甲没有来。但是,他却意外地等到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不该在清风楼这种地方出现,同时也是一个他不希望见到的人。百宝盒老余。 申无害望着老余一跛一跛的走上楼梯,望着他一跛一跛走来自己对面坐下,他同时也留意到了另一件事:百宝盒老余没有跟茶楼上任何人打招呼,包括茶楼上的伙计在内,别人也没有跟他招呼。 这说明他的猜测不错,这位以心计过人见称的死士,平时一定很少到这种地方来,他今天光顾这家茶楼,很可能还是头一次。 他等对方坐定之后,问道:“巫老大有事找我?” 老余望着他,微微一笑道:“是有一个人在找你,但不是巫老大。” 申无害道:“谁找我?” 老余道:“我!” 申无害道:“你?” 老余笑了笑,道:“是的,是不是有点意外?” 申无害眨眨眼皮,忽然噢了一声,带着歉意说道:“我知道了,不过,咳咳,我想你老哥一定能够谅解,你应该清楚我们那位金长老的脾气……” 老余头一摇道:“不,你猜错了。” 申无害道:“哦?” 老余道:“我不是来讨喜酒喝的,情形恰巧相反,我是来想请你代替我去喝别人的喜酒!” 申无害道:“喝谁的喜酒?” 老余道:“一个你不认识的人。” 申无害道:“替你去?” 老余道:“是的。” 申无害道:“为什么要我替你去?” 老余道:“这只是一个建议,如果你不想去,你可以拒绝。” 申无害马上听懂了这几句话的弦外音,他想了片刻,才审慎地道:“这是一宗交易?” 老余道:“私人的。” 申无害道:“对方是新郎官还是当天的宾客之一?” 老余道:“新郎官。” 申无害道:“你为何不自己动手?” 他微笑着道:“你老弟应该知道,金长老和巫老大看中我余老三的,并不是我的一双手。” 申无害道:“在这宗交易上,我有什么好处?” 老余笑道:“你替我除去了这个人,我可以帮你救出另一个人。” 申无害道:“谁?” 老余道:“金鞭赵中元!” 申无害深深吸了一口气,隔了很久才说道:“你知道金鞭赵中元目前囚禁的地方?” 老余道:“不错。” 申无害道:“不是剑王宫?” 老余道:“不是。” 申无害道:“你是哪里来的消息?” 老余道:“这是我的秘密。” 申无害又想了片刻,抬头道:“那位新郎官是怎么样一个人?” 老余道:“姓尚,叫尚三郎原是剑王宫一名锦衣剑士,目前被派在潼关罗七那里担任总管事!” 申无害怎么没有想到,老余要他杀的竟是尚三郎那个小子! 他端起茶壶,缓缓啜了一口,他真希望这壶茶能突然变成一壶烈酒。 老余望着他道:“怎么样?” 申无害道:“你跟这姓尚的过去有过梁子?” 老余忽然露出切齿之色,恨声道:“那小子的第一个女人,是我表妹,但我根本就没有听到我那表妹去世的消息,你老弟是明白人,当然用不着我多说……” 申无害点点头,接着又问道:“这小子的婚期订在哪一天?” 老余道:“月底。” 申无害道:“就在那个叫化头儿到潼关的前几天?” 老余道:“是的。” 申无害道:“这件事要不要先跟巫老大讲一声?” 老余道:“用不着。”接着又道:“教方从不过问我们死士私人间的恩恩怨怨,明天我们只须告诉他,我们有事要提前赶去潼关就行了。” 老余已经走了,申无害仍然坐在那里扶着茶壶把手怔怔出神。 他还在想同样一件事情,发生在张三身上你可以不必怀疑。但如果发生在李四身上,你就不能不多多加以考虑现在的情形便是如此。 这宗交易来得太突兀了,突兀得几乎令人难以相信它的真实性。这就像一个人正想要吃红烧肉,一大碗香喷喷的红烧肉,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样。 ------------ 第九十四章 巧设圈套 申无害回来了,并不算太迟。 当那个新来的客人,还在加油添酱,津津有味的描述着这件血案的尾巴时,门口光线一暗,一个人慢慢走进店堂。 走进来的正是申无害。 桌子上本来就放着两副杯筷,酒菜也点的是双份,申无害走过去坐下,谁也看不出他曾经离开过这里,当然更没有人能想像他便是制造罗府血案的那位神秘人物。 申无害缓缓端起了面前那杯冷酒,但只是端起,并没有喝下,他在等待。 他已不需要再说什么。 因为他应该做的事已经完成,如今是他收取代价的时候,如今,他只须用他的耳朵听进,记住对方说的每一个字。 老余没有让他等多久。 “就在潼关。” 这不是一个完整的句子,但无可否认却是一个最动人的开始。 申无害眼中,起了亮光。 “就在这家客栈后面!” 即使换了修养再好的人,听了这第二句话,恐怕也无法还沉得住气。 但申无害还是没有开口。 因为他知道只要插口发出问句,对方就必须为他详细解释一番,那样就势必要浪费很多时间。 他不愿在这种时候浪费时间。 老余道:“这后面隔一条街,有幢巨宅,我想你经过时,一定已经留意到这座巨宅了。” 申无害点点头。 老余接着道:“这座巨宅名义上是一个姓马的员外,实际上却是剑王宫的潼关行宫,金鞭赵中元如今就被囚禁在里面的一间地牢中。” 申无害留意听着。 老余接着道:“我已打听清楚,目前这座行宫中,除了无情金剑艾一飞,和两位仆妇之外,轮值看牢的人,是四名锦衣剑士。” 申无害道:“只有四名?” 老余道:“以人数来说,四名锦衣剑士并不算多。” 申无害继续保持缄默。 老余道:“但你就是一举杀光了这四名剑士,你还是不能救到你要杀的人。” 申无害道:“为什么?” 百宝盒老余道:“因为那座地牢虽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却有个十分奇异的门户。” 申无害道:“这个门户如何奇异?” 老余道:“门系生铁铸成,上面安装着一个圆形转盘,转盘沿边嵌有十颗活动钢珠,每颗钢珠上面,均镌有一个号码,必须依序连接三个特定的号码,铁门才会开启,否则,便会引发警铃,惊动值卫剑士。” 申无害道:“知不知道那是三个什么号码?” 老余道:“号码并不固定,随时均可调整,知道号码的人,永远只有一个。” 申无害道:“无情金剑?” 老余点头道:“是的。” 他喝了口酒,缓缓接着道:“这就是问题症结所在,如果那些剑士知道号码,事情便好办多了,而无情金剑这人,谅你老弟也有所耳闻,要想从这位大总管口中逼出秘密,也许比从十个号码中摸索三个特定的号码恐怕要难上数倍。” 申无害点头不语,无情金剑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当然清楚。 他想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余兄的意思,是不是说,这座铁门除非由无情金剑本人亲自开启,根本就没有打开的希望?” 老余道:“是的,如果想凭武力或运气去打开这样一道铁门,可说毫无希望可言。” 申无害注目缓缓接口道:“这也就是说你余兄帮忙也只能帮到这里为止?” 老余微微一笑道:“如果只帮到这里为止,你老弟答应吗?” 申无害很高兴听到这句话,也很高兴对方在这时候脸上居然出现了笑容,不过他仍然忍不住紧紧皱起了眉头。 因为对方若是句句属实,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可以打开这样一道门户。 老余望着他,大笑了一下道:“好在这种门户虽然新奇,还够不上十全十美,多多少少还有一些缺点。” 申无害道:“什么缺点?” 老余道:“它最大的一项缺点,便是在锁上时,也须按动三个号码,而这三个号码,就是开启的号码!” 申无害露出迷惑之色道:“就算开关都是这样三个号码,对不知道这三个号码的外人来说,又有什么不同?” 老余道:“不同多了”。 ------------ 第九十五章 抽丝剥茧 天色渐渐的黑下来了。 申无害摸出身上所有的现银,一起放在桌子上,然后打着呵欠,慢慢的向店外走出去。 他本不想惊动那个已有几分醉意,正微闭着眼皮,支颐出神的店主,但在跨出店门时,还是给人一把拉住了。 因为店里没有点灯,这位店主只听到脚步声,感觉正有人从身边走过,却没有看到那边桌上的一堆银子。 今天他一共才做了两个生意,当然不希望有人吃了他的酒菜,不声不响,一走了之了。 “酒钱!客官。” “在那边桌子上。” 店主揉揉眼睛,转过头去,终于看到了那堆碎银。 “那一堆都是银子?” “都是。” “客官,您醉了吧?” “没有。” “那么您知不知道那堆银子,总有五十两上下?” “知道。” “您只叫了两壶酒,一盘卤菜,对不对?” “对。” “只是这点酒菜,您为何留下那么多银子?” “那里付的,不光是酒钱。” “还有什么?” “还有赌注。” “什么赌注?” “我赌从我进来直到离开,如果没有第二个客人进来,我就留下我身上所有的碎银。” 店主通红的面孔上,露出一片迷惑之色。 “我什么时候跟你赌过?” “你当然没有。” “那么你是跟谁打的赌?” “跟我自己。” ※※※※※ 月亮像个披了黑纱的寡妇。 天空一片灰暗。 远处不时传来一两声寥落的犬吠,更使这个渐趋沉睡的山城,充满了阴森凄清之意。 “宅子共分三进,地牢的出入口,就设在第二进西厢的一间书房中,从书橱后面走下地道,约十数步光景,向右拐一个弯,便可看到那座铁门。” “守卫的剑士,分日夜两班,白天两人,夜晚两人。” “今夜轮值夜班的两名剑士,一个叫玉马剑客艾玄,一个叫智多星方知一,究竟谁守上半夜,谁守下半夜,现在还不能确定。” “如果碰上后者,你老弟最好小心一点。” “玉马剑客年纪很轻,这位智多星则已四十出头,长方脸,高鼻梁,你不难一眼分辨出来。” “此人心机深沉,是所有锦衣剑士之中,头脑最灵活的一个,万一遇上此君,千万不可大意!” 老余交代得很详细。 现在,他已找到老余口中的那间书房,一个人影映在窗户上,他从侧面认出正是那位智多星方知一。 窗户上只有一个人影,但房中此刻却传出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老余没有提到,另外的那两名剑士是谁。 不过,他认识的剑士已不算少,他已从声音上听出,如今房中的另一名剑士,就是那个以一柄铁骨扇为兵刃的寒山秀士徐奕秋! 房中除了两人说话的声音,申无害这时还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 这也许是老余全盘计划中惟一被遗漏了的一个细节。 老余显然没有想到这些剑士,在如此漫漫长夜,坐对孤灯之余,可能会有些什么消遣。 这一局棋要下多久呢? 申无害并不着急。 两人下棋并不会为他的行动带来多大妨碍,只要他高兴,他随时可以破门而入,使两人的棋局,提前结束。 随生命一起结束。 只是他目前还没有立即采取这种强硬手段的必要,在进入这间书房之前,一还有一些事他必须重新盘算一番。 首先,他必须弄清的是:老余何以会对这座宅子如此熟悉? 在长安时,他们几乎是天天见面,而这次来潼关,他们也是一起来的,甚至可以说,自他进入万应教这个亥字小组之后,老余从没有单独一人,离开过长安两天以上。 这厮是凭什么神通,得到这些秘密的呢? 这个谜团本来不易获得答案,如今他经过一阵苦苦思索,忽然想通了。 当初他想不透,是因为他路走得太远,他把一个简单的问题想得太复杂,这个问题其实并无玄虚可言。 这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剑宫的剑士之中,有人吃里爬外。 ------------ 第九十六章 计中之计 仲春,二月。二月初二。 繁花似锦,阳光灿烂如金。 繁花开在山坡上,开在河边,开在庭院,开在阳光下,开在美好的季节里。 庙在山上。 庙前是一片桃林,桃林中到处可以看到鹑衣百结的叫化,有的谈天,有的瞑目假寐养神,有的翻着衣襟捉虱子。 这是一个百无禁忌的日子。 每一个丐帮弟子脸上都流露着愉悦的笑容,这是他们值得骄傲的一天,因为丐帮弟子遍布天下,并不是每一个丐帮弟子都能参与今天这一盛典。 他们是南五北七,一十二行省,九九八十一个分舵中选出来的代表。 在过去的一年中,他们每个人都有值得表彰的事迹,能参加今天的护法大会,是他们以血汗换来的荣耀。 每名丐帮弟子都希望能取得这份荣耀,已经取得的人也异常珍视这份荣耀。 有荣耀心的人,才会求上进,个人如此,帮会也一样,丐帮能成为武林第一大帮,能始终受黑白两道尊敬,便是靠了这份力争上游的荣耀感。 “只有一个能尊敬自己的人,才能得到别人的尊敬!” 每一名丐帮弟子都不会忘记,这是他们十结帮主十方罗汉百里穷说的话,每个人都知道团体的荣誉,必须共同保持,先有团体,才有个人,如果丐帮在人们心目中不受重视,将绝不会有人会瞧得起一名丐帮弟子。 凡是丐帮弟子,人人都懂得这道理。 在桃林最远的一角,两名年轻的丐帮弟子正在促膝低谈。 由于今天的代表系来自天下各地方分舵,彼此之间,都很陌生,但是,陌生并不表示隔阂。 他们有特定的暗号,特定的语言,特定的联络方式。 你可以一人自得其乐,你也可以找别人随意交谈,在这里你永远不会挨白眼,永远不会被拒绝。 今天这里,每个人都是你的兄弟。 丐帮弟子很少怀疑别人,当然更不会怀疑自己的同门。不过,如果他们今天抱的也是这种态度,他们就错了。 今天这里至少有两个人。并不是他们的同门,当然更不是他们的兄弟。 这两人便是现在正在桃林一角,促膝低声交谈的两名青年叫化。 这两名青年叫化不是别人,正是申无害和小丁。 一个人要想保持衣着整洁,也许不是一件说得到就能做得到的事,若是要弄成一副邋遢相,却是简单之至。 所以,丐帮弟子行走江湖上,即使遇上危险,也很少以其他行业来掩饰自己的身份,因为他们办不到。 就是勉为其难,也极易露出马脚。 相反的,一个人若是想扮成一名丐帮弟子,却是容易得很,只要一套烂衣服,一根竹竿,一个席包,再在头脸手足上抹上一层灰沙和油垢,就足以乱真了。 不过,话虽如此,两人此刻仍然跟那些丐帮弟子离得远远的。 鱼目可以混珠,但鱼目终是鱼目,毕竟非真珠可比,他模仿的,只是一层外表,如果坐得太近,还是会被认出来的。 两人这时在谈些什么呢? 若是有人稍稍注意,便不难发现两人这时低着头,看上去像在交谈,其实谁也没有说话,因为两人谁也无话可说。 他们要说的话,被老余说尽了。 老余处理一件事,永远都是那么样的周到详尽,永远都是那么样的天衣无缝,别人永远无法提出问题,也永远无法提供意见。因为你的问题尚未提出之前,他的解答已经来了,关于你的意见,他只是一笑置之,他笑,就是要你再想。 你只要再想一想,便会马上发觉那意见是多么的幼稚,多么的肤浅,多么的可笑呀! “护法大会正午开始,地点在庙侧广场上,十方罗汉会在大会开始之前出现,跟在他身后的,经常只是几名内堂的四结弟子。” “帮中的七长老,会比他早到半个时辰,等安排妥当后,在庙门口迎接。” “你们守在桃林一角,居高临下,很远的便可以看到他从山坡上出现。” “这时候所有的丐帮弟子会发出欢呼,纷纷赶上前去,这是最乱的一刻,也是你们下手最好的时机。” “至于如何下手,你们都是行家,当然用不着我多说。” “得手之后,你们可以沿坡飞身而下,山脚下届时将有两匹快马等着你们,只要跳上马背,你们便安全了!” ------------ 第九十七章 将计就计 每天都有很多人喝酒,在不同的地方,喝不同的酒。 但喝酒并不一定经常都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有些人喝酒固然能从酒中获得不少乐趣,但也有些人只是把酒当做一种代用品因为他们如果不找点酒喝喝,他们也许就得喝毒药。 巫瞎子和百宝盒老余,此刻的心情便是如此。 两人一杯又一杯,默默地喝着问酒,也不知喝了多少,也不知喝了多久。 若在平常时候,他们喝下这么多酒,也许早就醉了,今天他们仍然保持清醒,那是因为他们喝下去的,根本就不是酒。 他们喝的是苦水。 巫瞎子忽然放下酒杯,长长叹了口气道:“这一次完全怪不得别人,怪只怪我们错估了这两个小子,不该把算盘打得太如意。” 老余垂下头去,也跟着叹了口气道:“这是我的错,这一次的意外,我该负大部分的责任。” 巫瞎子苦笑道:“无论谁的错,既然错了,又有什么分别?” 老余只有跟着苦笑。 巫瞎子道:“不过,我们也不必太灰心,人总有失算的时候,我们虽然错了一着,好在到目前为止,这盘棋我们还没有输定。” 老余默然不语。 巫瞎子道:“现在我只希望在‘丑组’和‘辰组’的援手赶到之前,最好别让这两个小子失去踪影。” 老余思考了很久,才慢慢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想应该不会。” 如果换了以前,他一定不会在这句话里使用应该两个字,一次惨痛的失败,显然已使他变得更为谨慎。 但偶然的失败,并未使他丧失自信。 谁都不难听出他在说出这句话时,虽然说得很慢,却很有力。 这表示他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愿负责,也能负责。 巫瞎子点点头,等他解释。 老余喝了口酒,接下去道:“这两个小子都很狂妄,这一次的侥幸成功,一定会使这两个小子产生一种想法,以为只要他们联起手来,放眼当今武林,堪称已无敌手。” 巫瞎子又点了点头。老余道:“两人当然也知道万应教绝不会放过他们,如果换了别人,必然会为这事寝食难安,而这两个小子,很可能恰恰相反,他们也许会认为这正是他们创立基业的好机会,甚至会把自己看作未来武林中的‘刀圣’和‘剑王’!” 巫瞎子忍不住又点了一下头。 他虽然没有想到这一点,但在老余说出之后,却使他觉得老余的这种推测。几乎就是他的想法。 老余缓缓接着道:“这两个小子如果怀有这样一个美梦,今后之行踪当然不会躲躲藏藏,如果我的料想不错,两个小子今后在丐帮的支援之下,一定会改变以往作风,用以追待劳之姿态,坐候万应教或剑王宫的人,找上门去,明刀明枪,正面解决!” 巫瞎子道:“但愿如此。” 老余道:“必然如此!” 巫瞎子叹了口气道:“如果你的猜测正确,我现在就只希望一件事。” 老余道:“什么事?” 巫瞎子道:“希望‘丑组’和‘辰组’派来的那两名死士,真是‘天山阴风叟’和‘潇湘血影老魔’的衣钵传人!” ※※※※※ 百宝盒老余的猜测完全应验。 七天之后,洛阳忽然出现一家“天道武馆”,这家“天道武馆”,是由两名年轻人主持,正馆主姓“申”,副馆主姓“丁”,由于两位馆主武功出众,自开馆以来,人馆习武者相当踊跃。 武馆就设在传说有狐仙作祟,且曾数度传出血案的桑家废园里。 馆中除了两位年轻的馆主,只用了三个下人,一个看门的苍头老吴,一个打杂的小厮小金,以及一个烧饭洗衣的黄妈。 自从这家武馆开设之后,一向凄清冷落的桑家废园,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每天清晨和黄昏,园门附近都围满了闲人,从新建的栏栅中遥望着一群年轻小伙子在草地上伸拳踢腿。 消息很快在关洛道上传开,黑白两道的人物纷纷猜测:这位“申馆主”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那位“天杀星”呢? 如果“申馆主”就是“天杀星”申无害,这位天杀星何以会有这么大的胆量,公然设馆授徒? 他难道不怕剑王宫的人找上门来? ------------ 第九十八章 神秘雇主 小丁想了想,忽然摇头道:“用不着了。” 罗芳像是吃了一惊道:“用不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丁缓缓道:“她还是跟着你比较好,如果跟了我,以后的日子我相信她一定过不惯。” 罗芳脸都气白了,忍了又忍,才哼了一声道:“想不到男人的心,竟是这样的靠不住。” 话一说完,转身便待离去。 申无害突然道:“刚才我说的话,我想你一定没有听清楚。” 罗芳霍地转过身子道:“什么话我没有听清楚?” 申无害道:“我说你今天实在不应该到这里来。” 罗芳道:“来了又怎样?” 申无害道:“既然来了,就得给我交出一个人来!” 罗芳眼波闪动,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藏了罗燕那个丫头,今天故意来讹诈你的?” 申无害冷笑不语,似乎有意让这女人好好发挥一下她的演技。 罗芳也冷笑了一声道:“是的,我是她的亲姐姐,如果我坚称不知道,你一定不肯相信。” 她忽然改以眼角望着他,含情脉脉地道:“就算那丫头被我藏起来了,而我也不打算把她再交给你,你又待怎样?你是不是准备留我下来,拿我这个大姨子,顶那丫头的缺?” 申无害冷冷一笑道:“你这个建议很好,只可惜我要你交出来的人,并不是你那位亲妹妹!” 罗芳微微一愣,似乎有点意外道:“那么……” 申无害一字字沉声接着道:“我要你说出谁是那位神秘的万应教主。” 罗芳又是一愣,突然掩口吃吃而笑道:“真妙,这种事你们竟然拿来问我,真叫人意想不到。” 申无害道:“你意想不到的事,还多得很。” 罗芳指指小丁,露出有趣的样子道:“你们都是万应教的人,对吗?” 申无害道:“不对。” 罗芳道:“哦?” 申无害道:“我是天道武馆的馆主,他是副馆主。” 小丁道:“兼总教席!” 罗芳笑笑道:“好,好,那么你们认不认识长安长生粮行的那个巫瞎子?” 申无害道:“认识。” 罗芳道:“你们为什么不去问他?” 申无害道:“问他也是白问。” 罗芳道:“为什么?” 申无害道:“因为他也并不一定就知道那位教主是谁!” 罗芳道:“他是你们的头儿,如果连他也不知道,还有谁知道?” 申无害道:“就算他知道,他也作不了主!” 罗芳道:“那么谁才作得了主?” 申无害道:“金长老!” 罗芳道:“教中的长老?” 申无害道:“是的。” 罗芳道:“既然如此,你们何不直接去问这位金长老?” 申无害道:“问过了!我们现在就在等候回答。” 罗芳脸上一点惊愕的表情也没有,这无疑早在她意料之中,她思索了片刻,才抬头平静地道:“我就是那位金长老,你怎么知道的?” 申无害道:“是你自己告诉我们。” 罗芳道:“哦?” 申无害道:“百宝盒老余从没有说过他去过万花馆,而罗燕却告诉我,你对这位百宝盒的为人知道得非常清楚,万应教中人最大的秘密,便是他们的身份,这位百宝盒既然没有去过万花馆,为何你会知道他这个人,而且知道得如此清楚,应该只有一个答案。” 罗芳道:“你就是凭这一点猜想出来的?” 申无害道:“当然不只这一点。” 罗芳道:“那丫头还告诉了你一些什么?” 申无害道:“她说你的武功不算太好,只是对暗器很有兴趣,尤其擅使一种如今已很少有人使用的燕子镖!” 罗芳轻轻叹了口气道:“这就是我的好妹妹,亲妹妹!” 申无害道:“她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对不起她的是你,你不该把她作为利用的工具。” 罗芳道:“我什么时候利用过她?” 申无害道:“苍头老盖,便是一个活生生的明证!” 罗芳微微一怔道:“连老盖的身份也已经被你看破了?” 申无害道:“关于这一点,应由巫老大负责。” ------------ 第九十九章 万应教主 罗芳回到及第客栈,低垂着头,穿过栈堂,缓缓向后院走去。 一名店小二提着茶壶,亦步亦趋紧紧跟在后面。 罗芳头也不回的向前走着,突然低声道:“老余他们回来了没有?” 店小二道:“刚回来。” 罗芳道:“废园四周情况如何?” 店小二道:“一点异状没有。” 罗芳道:“连一个丐帮弟子也没有看到?” 店小二道:“是的。” 罗芳道:“丑组来的关老大和辰组来的血手麻四,有没有看清楚那两个小子的面目?” 店小二道:“看清了。” 罗芳道:“他们怎么说?” 店小二道:“两人都说没有问题,到时候就是没有剑宫的剑士协助,他们也照样能把这两个小子收拾下来……” 罗芳道:“你认为这两个家伙的话靠不靠得住?” 店小二道:“至少有六分可信。” 罗芳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们并没有把希望全部放在他们二人身上,只要有四分可信,也就尽够了。” 她走了几步,又道:“萧家那个丫头呢?” 店小二道:“已经交给了老盖。” 罗芳道:“你有没有交待他,这一次千万不能再出毛病?” 店小二道:“这一次不会了,就是不点穴道,这丫头也不能跟令妹比。” 罗芳皱皱眉头,像想起什么似的,忽又问道:“姓严的安排好了没有?” 店小二道:“安排好了。” 罗芳道:“埋在什么地方?” 店小二道:“北门城外一座桃树林里,是老仇亲手埋的。” 罗芳又叹了口气道:“这位粉楼怪客也真怪,多少年轻漂亮的妞儿他都不动心,竟偏偏迷上了罗燕那个丫头,我们既然无法对他交代,就只好对他不起了。”天色很黑,后院无人,店小二突然欺上一步,在罗芳身上最富弹性的部位摸了一把,低声暧昧地道:“趁他们此刻都不在……” 罗芳轻轻拨了他一下道:“不行。” 店小二声音有点发抖道:“为什么不行?又……又……用不着多少时间,你知道的…… 要快……要慢……完全由你……” 罗芳捏捏他的手,悄悄地道:“不是我不肯,是因为教主随时会来,懂我的意思吗?” 店小二像是吃了一惊道:“教主也要来?” 罗芳道:“是啊,所以我叫你暂时忍耐一下,等你升了长老,我们有的是机会,又何必忙在这一时?” 你可以叫一个小孩子别吃大多的糖,说吃多了糖会蛀牙齿,你也可以劝一个懒鬼多做点事,说多做事会健身致富。 只要你措词得当,你随时都可以巧妙地抑制住一个人的欲望,或是鼓起一个人的勇气。 只有男女关系不行。 在男女关系上,抑制与鼓励,效果经常相反。 要就是要。 不能就是不能。 越抑住越要,越鼓励越不能! 这道理别人不懂,罗芳应该懂,她为什么还要峻拒对方,甚至摸都不让对方摸一下呢? 难道她是故意的? 难道这只是她故意在烈火上加的一把干柴? 店小二没有再开口,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默默地走上长廊,默默地走向房门口。 长廊上更黑。 店小二放下茶壶,打开房门,然后突然转过身来,像饿虎扑羊般,将罗芳一把紧紧拦腰抱住。 他的嘴欺上她的嘴。 他浑身都在颤抖,呼吸粗重沉浊,一双细小的眼睛却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似乎要喷出火焰来! 罗方像是吃了一惊道:“你……你……你疯了?” 他并没有疯,但比疯更可怕。 罗芳挣扎,头往后仰,她想避开他欺上来的嘴唇。 一个人如果被人拦腰抱住,拼命往后仰头,身体的某一部分,势必就要随着向前挺出。 向后仰得愈厉害,挺得愈高。 店小二的呼吸更喘促。 两个人脸孔越高越远,但身躯的另一部分,却越顶越紧。 她真的撑拒不开? 还是她故意在烈火上放的另外一把干柴? “你……你疯了?” 她也在喘息,她的声音也在颤抖。 ------------ 第一百章 天杀之剑 申无害道:“其次,引起我进一步怀疑的理由,当然是与该组马上又受雇除去十方罗汉有关,不过,最后坚定我想法的,还是我们这位金长老!” 他望了罗芳一眼,罗芳的脸色更难看了。 申无害微微笑了一下,接着说道:“申某人去年被押入剑宫时,当时台端据说去了天水,但后来贵宫那位麻师爷却说,他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天水有什么地方……” 金衣蒙面人突然冷冷插口道:“这位麻老弟如今何在?” 申无害微笑道:“那是题外文章,等会儿有时间,我们慢慢再谈不迟。”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台端当时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呢?这一直等到我见了这位万花总管,又证实这位万花总管就是使燕子镖的金长老之后,我才突然想通了,台端当时,去的并不是天水,而是长安的万花馆!” 他又笑了一下道:“当然也可以称之为剑王行宫!” 罗芳脸上突然飞起两朵红云。 百宝盒老余脸上却突然失去血色,就好像罗芳脸上突然增加的血液,是从他身上流过去的一般。 好在谁也没有留意到两人脸上这种微妙的变化。 甚至连申无害都没有发觉。 关老大和血手麻四都听得出了神,他们真感谢他们这位教主没有一来就下手除掉这位天杀星,能听到这些闻所未闻的秘密,真是该叫一声过瘾! 申无害道:“我已经挨了那位麻大仁兄一掌,你教主阁下原可以一见面就下杀手,叫我根本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可惜阁下生性多疑,认为我已死定,不妨稍宽片刻,看我能否认出你是谁?以及除我之外,还有无别人,也知道此一秘密?抱歉的是,这一着棋,你阁下又走错了!” 金衣蒙面人眼中泛起冷酷的笑意,道:“经过这一阵耽搁,你又有了生机是不是?” 申无害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金衣蒙面人道:“那么,你要说的是什么意思?” 申无害微笑道:“我的意思是说:你这位万应教主的神秘面具已被揭开,你今后虽然还可以当你的教主,但你自己再不会还是武林中到处受人尊敬的剑王了!” 金衣蒙面人嘿嘿一笑道:“今天这些话,你还打算告诉谁?” 申无害道:“到目前为止,我还活着,对吗?” 金衣蒙面人道:“对!” 申无害道:“活人就能说话对吗?” 金衣蒙面人道:“对!” 申无害微微一笑道:“那么,请示教主,我还能不能再说几句话?” 金衣蒙面人道:“说给谁听?” 申无害目光一抬道:“你身后的那几位。” 金衣蒙面人微微一怔,忽然嘿嘿笑着道:“告诉他们老夫就是剑王薛应中,是不是?” 申无害道:“这个用不着我告诉他们,相信他们也都已听清楚了。” 金衣蒙面人道:“否则要告诉他们什么?” 申无害目光从罗芳、老余、麻四、关老大等人脸上依次扫了过去,正容沉声缓慢道: “我姓申的跟你们这位教主,今天绝不会同时都活下来,等会儿如果死的是我姓申的,那我姓申的这番话,说了就等于没有说。” 他又扫了众人一眼,缓缓接下去道:“但如果万一姓申的命大,能侥幸活下来,希望诸位能有一个聪明的决定,我姓申的可以告诉你们:到那时候无论你们想死想活,我保证你们都能如愿!” 罗芳以眼角偷偷掠了百宝盒老余一眼,老余低下头去,似不敢接触她的眼光。 血手麻四和关老大脸色平板,脸上没有任何情,他们显然都认为现在就作决定,未免还太嫌早了些。 金衣蒙面人突然长衣一振,手中已多了一口薄锋长剑,剑身一片湛蓝,映着阳光,宝华眩目。 申无害脸色也突然凝重起来。 废园四周的闲人又多了好几倍,不过每个人的嘴巴都闭得紧紧的,有的人脸色发青,有的人不住地喘气,有的人则已冒出了湿黏黏的冷汗。 他们虽然很少有人懂得武功,也并不见得每个人都听说过江湖上的是非恩怨,但即令是一个孤陋寡闻而又不懂武功的人,也不会不知道剑王和天杀星是什么人。 现在这两个人正面相对,一人手上拿着一口长剑。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